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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好天气，朝霞就像健康的鲜血那样红润，而同样脸色红润的陈林陈校长，一个早晨就背着双手驼着背，像老驴拉磨似地在朝阳镇中心小学的操场上转悠，他身上透露出的那种深邃的力挽狂澜的大人物气质，深深地打动了全校师生，他们就像探索哥特巴赫猜想那样探索着他们的校长。但是，有谁能够明白陈校长此时此刻的心情呢？陈林原本只是老爹的三个理发师中的一个，他只负责理老爹的前额部分，其它两个理发师则负责老爹的两鬓和后脑部分。老爹每次理发，都是陈林最后一个理，他要等那两个理发师理完了，才理前额部分，并作综合修整。所以老爹一坐下来理发，就要陈林讲点什么来解解闷，这天陈林现编了以下的故事，他想不到这个故事会改变自己今后的人生。故事是这样的：后山的林子里有只野猪，是那里的大王。每次林子里聚餐，嗜酒成性的野猪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并冲着林子里的小动物们大发酒疯。有一次它又喝醉了，就拦住小动物不让它们走，非要它们一个个上前来闻一闻它的体味，并诚实地说出心中的感受才能离开。第一个上前闻野猪的是小老鼠，小老鼠嗅觉灵敏，野猪身上的臭味还用得着它闻吗？但它还是装了装样子说，大王身上好臭呵！野猪非常生气，吼道，我是大王，你敢说我身上臭！它一脚就将可怜的小老鼠踩扁了。第二个上前去的是小狐狸，小狐狸生性狡猾，有了小老鼠惨痛的教训，它假模假式地闻了闻，装出一副赏心悦“鼻”的样子，夸赞道，啊，我们的大王好香呵！谁知野猪一听更加生气了，朝它吼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身上臭得很吗？你居然敢欺骗本大王，反了你！话音未落，野猪已用狰狞的獠牙一下捅死了小狐狸。第三个上前的是小兔子。小兔子很聪明，它面无表情地闻了闻，然后很坦然地说，对不起大王，今天我感冒了，鼻子塞住了，什么也闻不出来。野猪听了很高兴，就放它走了。老爹是个爱才之人，听了故事就对陈林说，你很有教育天赋吗？呆在我身边太委屈你了。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我看你就去中心小学教书吧。就这样陈林来到了教育战线，他从一名普通教员做起，做到语文研究组组长，教务主任，副校长，校长，因为他不敢让老爹失望。对陈林来说，没有老爹就没有他陈林的今天。但今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老爹却要离他而去了，他的心情怎能平静呢？他得为老爹最后再做点什么呀！

当陈林瞧着全校师生整齐划一地排在操场上做广播操时，他的脑袋里突然“啪”地冒出一个成熟的想法来，就像一朵荷花浮出了湖面。本来，做完早操学生们就解散了，但今天，播音员却喊立正，下面请陈校长讲话。陈校长在司令台上只讲了两个字：稍息！就带着领操的体育研究组组长方老师走下了司令台，他们从队伍的左边向右一排排地巡视过去，见到相貌端庄、衣着整洁的女学生，陈校长就点一下，方老师就叫她出队。最后陈校长从队伍的右边又回到司令台上。方老师连忙拍拍手，叫刚才点到名的女学生到台前来，她们小跑着，在台前站在一排，报数，刚好六十个。陈校长点点头，方老师又喊，立正！你们留下，其余的解散。

陈校长对留下来的六十个女学生说道，同学们，你们是从全校学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今天，你们将代表我们朝阳镇中心小学的全校师生，去完成一项特别的任务。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在我们朝阳镇陆村，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声名远扬的、为造福家乡而倾其毕生心血的伟人，他是我们朝阳镇乃至整个蜜城市的骄傲！不幸的是，昨天，这位老人与世长逝了。今天上午将举行追悼会，你们将在这隆重而庄严的追悼会上，代表我们学校向我们敬爱的老爹献花，明白吗？下面先请方老师教大家列队、走步。

女学生听从方老师的口令，按个子高矮均匀地分为四排；她们又扛来了鞍马，放在操场上。照方老师的说法，它就是老爹的灵柩。这个比喻不知怎么的就逗得她们嘻嘻哈哈地笑，陈校长的脸顿时就阴了下来：严肃一点！她们低下了头，乖乖地分立在鞍马两边，然后围绕鞍马踏步走，一圈两圈三圈，等走得很顺溜了，方老师的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接着由陈校长亲自教她们献花的动作。陈校长说，现在，比如我们手上有一束鲜花，看我的动作，和我一起做：左手曲臂，手心向上，轻轻地托住花身；右手弯曲，款款地握住花尾；款款地，懂吗？鲜花是非常娇嫩的，我们要精心呵护它，就这样把整束鲜花捧在胸前。到了献花的时候，主持人说，下面请朝阳镇中心小学的小朋友献花，这时候哀乐声起，你们就按顺序一个个地献花。献花要这样，首先将整束鲜花轻轻往上一提，然后平直地伸向前方，轻轻地放到这鞍马上。明白了吗？学生们高声喊道：明白！但从排练的情况看来，她们其实还是不明白的。因为她们的手中是空空的，没有鲜花，就没有感觉，她们的手势都是走样的。陈校长叫她们将各自脖子上的红领巾解下来，就当它是一束鲜花，左手托，右手握，轻轻一提，平伸，向前几步，献花；对了，献花后，要双脚一并，向老爹行少先队礼，对，双脚不要停，绕鞍马一圈，然后从那边出去。对了，你们做得很好，再来一遍。陈校长非常满意，叫她们把红领巾系回到各自的脖子上，整理好校服，重新排成一排，踏步踏，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陈校长领着她们步伐整齐地离开了操场。她们经过学校传达室时，每人都领到了一束鲜花。花非常鲜艳，有满天星、黄白菊花、勿忘我、仙客来等等，芳香四溢，女孩子们都兴奋地叫了起来。陈校长再次强调纪律，不许说笑和打闹，不许损坏鲜花，否则作记过处分。他就像一只老母鸭领着六十只小鸭子，直奔金色的池塘而去。

这金色的池塘就是陆村。老爹的追悼会定在上午十点钟举行。

九点二十分，随着长子皮争朝在家门前奋力拎起一只小酒坛，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声脆响，老爹家开始发丧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自然是长子皮争朝，他高举着洁白的灵幡，将出殡的队伍引向陆村村部。其次是长孙皮立海，他全身披戴着重孝，胸前抱着一只神奇的箩筐，箩筐里有着取之不尽的冥钱，他大把大把地洒向空中，大声地唱道：此路是你开，此树是你栽，从你这儿过，给你买路钱。紧接着是老爹的灵柩。老爹的灵柩由二十四位壮青年男子护送，他们分别是老爹的十二个已经明确的私生子、七个干儿子和五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老爹的灵柩上覆盖着一面红色锦旗，流苏金黄。在灵柩左侧，抚棺而行的是老爹的另一个孝子皮争夕，他神情肃穆，其悲伤的心情溢于言表。追随灵柩而行的是十二位哭妇，今天，她们依旧担当起哭丧的重任，一路哭声嘹亮。随后是由十多位市曲艺团演员组成的“军乐队”，指挥老万，他们吹奏着老爹生前最爱唱的歌曲：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走在“军乐队”后面的是老爹的家人、各级领导、各界朋友，以及陆村和附近乡村的广大群众，他们浩浩荡荡地向村部进发了。

九点四十分，出殡的队伍已经来到村人民大会堂前。在村人民大会堂前，六十名手捧鲜花的小朋友站在石阶上，迎候老爹的到来。此外，在这儿迎候的还有从外地赶来参加追悼会的不少朋友，他们胸前别着白色纸花，双眼含着泪花，深情地呼唤着老爹。九点四十五分，老爹的灵柩终于进入了拔地而起 五米高的村人民大会堂，被安放在大会堂的中央。灵柩盖再次被打开。老爹安祥地躺在红得发黑的灵柩中，供与会者最后的瞻仰。灵柩一头大一头小，大头镂雕着松鹤延年的精致图案，小头镂雕着大大的奠字。这是由朝阳木器厂精心制作的豪华型灵柩，大小两头通过镂空的图案和文字里外相通，确保灵柩内空气清新；灵柩底部还安有双层棕绷，非常适合有腰椎病的老人静养和休息。老爹躺在灵柩里，比躺在灵床上轻松舒适多了，他现在可以在灵柩四壁的掩护下，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甚至翻身什么的。

十点正，追悼会如期举行。

追悼会由蜜城市委副书记贾兴新主持，皮争朝作人生感言，皮争夕致悼词，小翠代表广大群众向老爹献礼。接着，哀乐声起，首先由朝阳镇中心小学的小朋友向老爹献花，随后全体与会者迈着哀婉的脚步，怀着沉痛的心情，缓缓地向老爹的遗体告别。但是在小朋友献花的过程中，出了一点小状况，有个小女孩在灵柩前突然尖叫起来，并从特制的小木梯上跌了下来；所幸的是，没有造成任何的人身伤害。

不过，这个小纰漏让陈校长觉得很丢面子，他将小女孩拎到村人民大会堂外面，狠狠地批评她，下午到我办公室写好书面检讨后才能上课！小女孩显然被陈校长的盛怒吓坏了，她惊恐万状地望着陈校长，整个人不断地颤抖着，上排牙和下排牙磨得咯咯直响，并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他…他…他…笑…这个…死…人…他…他…朝我…笑……

陈校长见她还狡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反手就给她了一巴掌：放屁！

小女孩却不哭不笑也不闹，只是愣愣地望着陈校长，还在狡辩：他…他…他…笑……

陈校长大手一挥，叫别的学生将这个见了死人也想撒谎的学生架走了。

直到小女孩的父亲寿头常志为此事奔来奔去地四处打官司时，我们才知道这个小女孩叫常春花，据说是蜜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心理科专家李医师敲开了常春花的嘴巴，寿头常志才得知女儿去向老爹献花了。在被李医师催眠的状况下，常春花还很祥林地说她没有骗人，她确实看到了老爹微微地睁了一下眼，还朝她笑，太可怕了。李医师坦言，这是造成小女孩心理障碍的主要症结。她幼小的心灵根本无法接受一个死人向她眨眼向她笑的事实。她接受不了，就躲进了一个意识的死角，将来能否扭转过来，就要看造化了，但不排除痊愈的可能。然而让李医师也想不通的是，一个死人怎么会向孩子眨眼笑呢？事后，检察院的两位同志从老爹处证实了这一点。老爹说，当时是有一个可爱的小朋友将鲜花放到他胸口时，因为有一枝仙客来的花朵碰到了他的下巴，他感到脖子那里痒兮兮的，就忍不住动了一下，可能还笑了笑，因为那个小女孩长得挺可爱的，她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