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爱牵牛，缘于叶圣陶先生的一篇小文《牵牛花》。叶先生文字大家，着墨不多，淡淡几笔，就勾划出一墙头的花世界来了；“渐渐地，浑忘意想，复何言说，只呆对着这一墙绿叶。”当这句话跃入老婆的眼帘时，她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牵牛花。我不知道老婆爱的是叶先生的文字，还是现实中的小花？或许两者都爱吧。她出身农民，却又客居都市二十年，每每想起羊角辫儿翘翘的，背着小书包沿着一条篱笆墙去上学的情景，定格记忆的便是那爬满篱笆墙的紫朵朵的牵牛花；或许天真、烂漫、纯洁和那段年少时光，都被她寄托在这朵小小的花上了。

老婆的要求是第一位的。时值早春，我忙从老友庭耀那里讨来了二十几粒牵牛花籽，盼得春暖下种。我本是一个爱花之人，却无奈我爱花花未必爱我，数年来养花的“成果”，是花去盆空，在阳台上遗留下一大堆空花盆，这正好供老婆养牵牛花之用。四月初，老婆理出七八十来只空花盆，在阳台靠屋的墙脚跟一溜排地铺开来，松土，掺肥，下种，她那股子劲儿，与第二遍做母亲无异，一日看三回，撅个屁股蹲半天，好像种子发芽、破土而出是个很深奥的哲学命题。一天，二天，三天……十来天了，土盆里还没有动静，会不会种籽都烂了？老婆再也无法忍受等待的煎熬，毅然打电话向庭耀请教，庭耀教给她五字法则：请耐心等待。果然，几天之后，便如雨后春笋；天天清晨捷报频传，今天又拱了一株！老婆嘴上啊啊地叫，比她在去菜场的路上捡到两元钱还开心。这正叫人可乐：快乐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东西。

今年的枇杷节，余杭的两位作家作东，小说沙龙开到了塘栖；我刚到那儿，老婆就打电话到连生老师的手机上，来问我靠门口那盆里的牵牛花苗哪去了？早晨出门前，我是担任过辛勤的园丁，但那盆里的牵牛花苗却没有动过呀。为此，老婆好几天不理我。老婆的来电，却让我闹了个大花脸，朋友们都是编故事的高手，还不寻我开心？在塘栖的那两天，有关我、老婆和牵牛花所生发的笑话，都可以写一篇小说了。

等牵牛花的藤蔓从两片叶子间抽出来，我就在墙顶上拉了条铁丝，老婆用五彩的塑料绳一条条地挂起来，绳子的上头结在铁丝上，下头结在花盆上，每株牵牛花都拥有一条绳子，成为它们向上的道路。不到一个月功夫，藤蔓就爬过窗台了，每一个叶柄处都生一个花蕾，可是最初的几个花蕾不知怎么搞的，尚未长成就夭折了。老婆怨了好几天，终于迎来了我家的第一朵牵牛花盛开，其隆重性在我看来并不亚于一年一度的国际焰火大会，一家三口是赏之又赏。什么事情都讲究个水到渠成，忽然间，无数的牵牛花就络络续续地开来了；忽然间，藤蔓就攀到墙顶了，数十个小脑袋东奔西突，缠绕成一团；忽然间有几个头长长地挂下来了，有几个却枯萎了……总之，忽然之间，家里便能生出许多喜悦、许多惆怅。

坐拥一窗的叶和花，在我抬头之间，就非常地养眼，好像那段时间，我看书也特别利索些。接着便是盛夏，杭州是四大火炉城市之一，夜里要开空调才能安睡，就得将摇窗关起来，于是就“惊动”了那些藤蔓和花盆。第一次关窗的任务落在我的肩上，结果因为我的粗鲁，碰断了两枝藤蔓；这还是几天后，老婆发现整株的绿叶枯黄了，才东窗事发的。刽子手！老婆就这么骂我。她说那就是生命！她用可乐瓶儿盛满水，将断枝插在水中，希望它们的绿意能慢些离去。从此以后，我就丧失了开关窗户的权力。数天之后，老婆惊喜地说道，那两株折断的藤蔓又活了，而且插在可乐瓶中的端部已生出根须来，简直就是奇迹嘛！啊，牵牛之花生命力的顽强可窥一斑哪！

如今已是深秋，但我家的牵牛花却正是时候，一墙的叶和花叫人流连，老叶子绿得深沉，新叶子绿得娇嫩；花也开得绚烂，大紫大红地嵌在绿色间，像宝石一般可爱。老婆已开始收集花籽了。她说明年我会种得更多，知道叶先生是怎么说来着：“即使没有花，兴趣未尝减少；何况他日花开，将比往年盛大呢。”她也同样有这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