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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

(2009-05-19 08: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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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原创

人类最后的崩溃

必将从城市开始

文化

分类: 短篇小说

    发表于《浙江作家》2009年第4期

 

 

你想到那座城市去已经很久很久了。那是一座充满生气的大城市,十三万人生活在那里。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在那里。那时候你还在襁褓中,奄奄一息;如果没有大城市,你早就做不成人了。正因为有了大城市,那场突如其来的伤寒症,反而在你幼小的心灵上,打上了永恒的烙印:那儿就是天堂!也在你幼小的心灵上,布下了一枚顽强的种子:到那座大城市去!出于对大城市的无限向往,你更加憎恨自己在农村的生活;你常常嘲笑自己是条冬天里的蚯蚓,过着僵死的暗无天日的生活;你也由此而成了一个永远心怀不满的人。因为不满而愈加贫困潦倒。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你不屑与农民为伍。其实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你就被告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农村人是永远变不了城里人的。这是命!但你不信这个命,你立志:就是生不能奋斗成功,死也要死到大城市里去,好来世投胎做个城里人。为此你付出了许多东西:奔四的男人还光棍一个;因为不谙农事,在农历里找不到使劲的地方,终日游手好闲,一事无成;你的父母带着对你极度的失望,相继含恨离去;由此,你成了麦村年轻人的反面教材,二流子,败家子……你知道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什么什么的;所以你不得不背井离乡,成为城市盲流的先锋队员,成天与流浪汉为伍。你那时候把自己搞得精干巴瘦,头发乱得像长毛,猴脸蜡黄,像鬼一样,周身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直到你四十岁那年春天,你在他乡遇到了贵人。贵人很有钱,正愁着没地方给他的钱联姻,好让大钱生小钱。于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春天的黄昏,你将贵人带进了自己的村庄,带进了村长家。你的贵人,一下子成了麦村的贵人。他在村里办起了麻纺织厂。过了两年,又办起了印染厂。村里的环境是污染了,但大家到底富起来了。村里靠卖地发了,村民靠做工挣了,作为二老板的你,自然就更不用说了。钱一多,人也跟着发出来了,变得有头有脸的,连感冒时擤鼻涕你都擤得那么阔气,一擤就是一大坨。你先是盖起了小洋楼,后来又娶了个比你小二十多岁的云南姑娘为妻。那姑娘美得就像天仙。村里人谁不眼红,你这狗日的到底走狗屎运了。到了你四十九岁那年冬天,贵人把厂子都给了你,自己带着这十年来近千万元的利润远走高飞了。贵人一走,你的麻烦也就接踵而至,先是五个村民在第二年开春时,相继死于同一种疾病――皮肤癌;后来又一下子查出了十多个皮肤癌患者。卫生部门来村里一检测,结论只有一个:环境污染所致。村里虽然还有其它工厂,但矛头却指向你,都说印染厂是罪魁祸首;许多又眼红又愤怒的村民蠢蠢欲动,扬言要把你做了。你的工厂面临关闭,罚款。你知道这步运已经走到头了,当机立断,将厂子全转卖给了刘乡长的舅佬,连同你在麦村的小洋楼。你带着家小和一密码箱的钱,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城市。

其实,这些年你从来就没有忘记过梦想。现在,你在城市中心地段买了一套高层的房子。你的户口随即迁入了大城市。就像做梦一样,你轻易就实现了儿时的梦想。或许是梦想实现得太快;或许是现在的城里人,已经不是当年意义上的城里人(国家既不安排工作,也不分配口粮)了;总之,你多少有些遗憾,就像现在这么高级的雪饼,你吃起来还是没有儿时的甜。你开始了对幸福的寻找,因为你无数次地向妻女描述过,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在这儿。你五岁的小女很快就在少年宫、野生动物园、海底世界、水上乐园等地方,找到了你所说的幸福。你的像女儿一般的娇妻,也在百货大楼、商业大厦、精品世界、法国专卖店等地方,找到了你所说的幸福。那些精美而又昂贵的服饰、首饰和化妆品,太让小女人心花怒放了。唯有你还在寻找记忆中的幸福。像个疯子一样,每天黄昏穿行在都市的大街小巷之中,寻找当年被哭泣的母亲抱在怀里,在暮色四合的街头匆匆而过的那种氛围,那种天光的暗度,以及在晚风中透出来的香甜气息……你一边寻找,一边在嘴里喃喃自语:是这儿吗?不是这儿。是这儿吗?不是这儿……怎么会一点影子都找不到呢?这儿是那座大城市吗?你问过许多人,但回答是肯定的。半夜醒来,你被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所攥住,整个人像透明的肥皂泡一样脆弱。你在黑暗中走动,抽烟,叹息,骚扰家人的睡眠。你的妻子对此深恶痛绝,骂你精神病,放着现在幸福的生活不去享受,偏要去寻找什么过去的幸福?她说人的记忆是会骗人的,或许在这座大城市里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那回事!再说你那时候那么小,又病得那么严重,你怎么知道幸福不幸福呢?要我说啊,你的那个儿童城早已不存在了。她把你心目中的那座大城市叫做儿童城,这让你受不了。她这是在亵渎神灵!你们为之争吵,在家里弄出很多不和谐的声音。

你呆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少,你习惯在街头漫不经心地行走,你坚信在这座早已面目全非的大城市里,肯定还存在着某个地方,那儿就是你向往的天堂。你目前并不缺钱花,但你说坐吃山空,就去买了一辆桑塔纳,当起的哥来了。但赚钱不是你的主要目的。和别的的哥不同,你乐意接待客人去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偏僻的地方,喜欢和每一个乘客闲聊城市的变化。一段时间下来,你对这座大城市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东城新西城老,南城高北城矮;你十分注意大城市的建筑,把老建筑和新建筑严格地区分开来,然后去老建筑中寻找你的天堂,你认为它在老城区的可能性最大。一个偶然的机会,有个老人告诉你,大城市里确实存在过这个地方,被称之为天堂,它的名字就叫城中城。但他声称既然叫天堂,那便是虚幻的,是属于彩虹性质的事物;所以被叫做城中城的天堂一旦落成,它就不再是天堂了,而是走向了它的反面。他甚至开玩笑地说,它很可能就是地狱。他说,地狱有时获得天堂的外表,甚至完全化身其中,就非常能俘虏人心,因为它比真正的天堂更加诱惑人。他又说,离开这儿吧,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千万别回头。请记住我的话!他说话的口吻就像上帝,仿佛世界末日即将来临,搞得你浑身起鸡皮疙瘩,寒意打心底里冒上来。但你能回哪儿去呢?你已经没有退路、没有老家了。你也跟他开玩笑道:其实上帝把所有的人都骗了,因为地狱才是最美的!佛知道真相,所以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老人沉默不语,他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

有一次你送顾客去西城的一家宾馆,宾馆就叫城中城。从一扇并不大的月亮墙门里进去,如入桃花源一般,你的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座花园式的古建筑群,粉墙黛瓦,高高的马头墙,残缺的砖雕,锈迹斑斑的门框,还有那泛着悠悠青光的石板路,在那个秋天的烟雨迷雾中,散发着与现代大都市格格不入的气息,和它遗世独立的韵味。服务总台有个留长发的小姐告诉你,这是家千年老店,历史悠久,让你大隐于市,享受到你心中的幸福。你知道我心中的幸福?你惊讶道。长发小姐莞尔一笑,她说,我就知道嘛!她热情地邀请你来住店。她说相逢即缘份,住到我们店里,既安全又快乐,而且本店还负责把你送到你想去的目的地。说话时她还朝你眨眨眼,调皮地暗示着什么。她要暗示你什么呢?另一个剃男孩头的小姐打断了她的话,假装问你需要什么帮助,便委婉地下了逐客令。你抱歉地摇摇头,然后对那个长发小姐笑笑,从门洞里退了出来。你觉得你要找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儿。这以后你几次来到西城,想探究城中城的秘密;也曾经来住过一夜,但这儿除了环境幽雅,你并不觉得和其它的宾馆有什么两样。不知为什么,你几次去都没有见到那个长发小姐。关于城中城,你有很多问题想询问她。你问剃男孩头的小姐她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她说她跟她不熟。她像极力在隐瞒什么。她有必要瞒你什么吗?这座大城市在你眼里突然变得越来越神秘了。凡是要在西城居住的顾客,你都介绍到城中城来。你每次走进城中城,就能闻到儿时的那种气息。但你又觉得这是自己的心理在作怪,这儿其实只是一家普通的旅馆而已。

你再次遇到那个老人时,他非常吃惊:你怎么还没有走啊!

你不是也在城里吗?你反问道。

老人说,我马上就要去那边了。

老人脸上的笑容非常神秘,就像风中的云朵,随时随地变幻着形态和色彩。但你没有细看,因为你见到他太兴奋了,你有好消息要告诉他:你已经找到那个叫城中城的地方了。你要带他去西城鉴别一下真伪。但他却说没有天堂。要有,也不在这儿。你听他这么说,就非常气愤,极力反驳他:你曾经说有,现在又说没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老人说他有要事在身,没有时间去西城;但你不管,非挟持他去不可,你把车开得飞快,直奔西城。老人在途中感叹道:一直以来,这座城市所建的房子都是循规蹈矩的,虽然丑陋不堪,但因为使用了传统技术,具有中庸的特性,所以倒也固若金汤,牢不可破。迄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但现在的建筑工人,使用的还是老方法,却去建造突飞猛进的高楼;这老方法和新大楼之间就有问题了,而且两者之间的矛盾日益突出……你明白白我的意思吗?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沉浸在一个遥远而深沉的世界中一样。车上的音响播放着蔡琴的歌,你故意开大了音量。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你将车停在城中城门口,招呼老人下车。这时你才发现他不是睡着了,而是咽气了。你的内心一阵慌乱,你想把老人的尸体搬到路边的树底下,赶紧逃走。但你没有这样做,你报了警。

这天傍晚,你从西城公安分局出来,就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南城有幢崭新的高楼无缘无故地倒塌了。这是一件非常离奇的事。城里没有闹地震,也没有刮台风,更没有拆违爆破,这幢刚刚落成的高楼大厦却无缘无故地倒塌了。事后有传言说,当时有一只来路不明的候鸟,从西边飞过来,飞过这座大城市时,在这幢高楼顶上停了一下,谁知这一停,大厦再也承受不了最后一点点份量,其内部结构完全被一只鸟的重量压碎了,整幢大厦也就顷刻之间土崩瓦解了。这是传说。可能是这么回事,也可能不是这么回事。你从不偏听偏信,特地开车到出事的地方转了圈;那儿确实拦起了警戒线,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有不少警察和消防队员在里面紧张地忙碌着,看来塌楼事件是真实的,但没有看到人员伤亡。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许多人都说,在一座过于追求速度的大城市里,偶尔有幢大楼倒塌,与情与理都是很自然的事情,我们不必惊慌,也不必把责任推卸到一只过路鸟的身上。他们还举出不少实例来,说最近某地的有座跨海大桥塌了,某地有座高塔也塌了……你也是这么安慰那些惊慌失措的外乡客的:这就好比是小孩子搭积木,搭到最后总是要塌下来的;就是不塌,小孩子自己推也要推倒它的。外乡客很好奇,都问为什么?你笑道:推倒了好重来啊!说得外乡客也笑了。

但几天以后,你就笑不出来了。就像这年的秋冬之交,病毒性流行感冒在城里大势泛滥一样,这座大城市也流行起塌楼症来了;全城的高楼大厦中的这幢或那幢会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无缘无故地倒塌下来。这也就是说,在这座城市的这儿或那儿,每天都会有这样的事件发生,很多人遇难了,很多人获救了。一时间谣言四起,说这是一座死亡之城,还呆在城里的人,谁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有人趁自己住的高楼还没有坍塌之际,就举家迁徙了;有人趴在自己家的废墟上,发疯似地哭泣,救援人员怎么拉怎么劝都不肯离去。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你家在城市中心地段,是个倒塌系数很高的地方。塌楼趋势从南城到北城,从东城到西城,无论怎么个走向,都非经过中心地段不可;而事实上,你家附近已经有两幢楼倒塌了。你们家还没有倒塌,但终究是要倒塌的,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你见一个人问一个人:这事怎么会发生的?在我们这样的大城市里,一幢幢新建的房子前赴后继地倒塌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幢新房子了……谁能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建筑都如此之坏?塌楼背后的事实真相又是什么?但谁也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人家逃命还来不及呢。常常有人从废墟中爬出来,然后摔倒在大街上,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一具僵尸躺在那里,等待天黑之后,有免费的收尸车来处理这些无名尸体。

你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决意带着妻女赶紧离开这座城市。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你的妻子竟不肯离开这儿。她说我们的房子又没有塌,我们干吗要走?再说就是塌了,我们也不走。你看隔壁塌了房子的邻居们,他们走了吗?没有!他们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她说我们现在已经是这座大城市的人了,我们不呆在这儿,还能呆到哪儿去?你不是说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在这儿吗?你不是说这儿就是天堂吗?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你的妻子让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大城市并没有因此而成为一座空城(死亡之城!),人们该干吗干吗,和过去没啥差别,反倒呈现出繁忙的景象。在那些高楼倒塌的地方,废墟被迅速处理,成为一处处新的建筑工地。受灾者得到妥善安置,他们照常工作,生活,等待重返新家。塌楼事件的不断发生,让大城市沉浸在某种特定的氛围中,人人都有事情可干了,人人都在期待着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座大城市因为处于百废待举的困境,反而显出欣欣向荣的景象来。先前那些逃出去的人们,也相继回到了大城市,回到原先的生活状态。除了你,这座城市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倒塌,习惯了在尘埃中过日子。他们麻木不仁,是一群循规蹈矩的人。你想不到你的妻子,也这么快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分子,你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你告诉妻子,正因为你们家的房子没有塌,这才是最危险的;因为在你看来,所有的房子都是要倒塌的。既然她不肯离开城市,那你们可以到西城去躲一躲;你说你知道一个地方,叫城中城,那儿绝对是个躲避的好地方。你和妻子收拾了东西,带着幼女,开车前往西城。

一路上,你瞪大了眼睛,寻找着路边的目标。你来过西城很多次了,对城中城熟门熟路,你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呢?桑塔纳在西城转了三四圈时,妻子问你,你便这么说的。事实上,你确实找不到那扇并不大的月亮墙门了。妻子说,那你再往前面开开看嘛。你往前一开,很快就发现你们已经开出城去了,前面是田野是农村了;当你发现这是开往麦村的道路时,你来了一个紧急刹车,但车子却突然加了速,呼地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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