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蚂蚁
(2009-04-07 07:42:11)
标签:
散文原创我们都是城市蚂蚁挣扎在底层但向往着杂谈 |
分类: 散文 |
发表于《工人日报》2006年2月10日
这天我回到宿舍楼前,又碰到了那个常在楼里楼外拾破烂的垃圾妇,她就热情洋溢地向我打招呼:饭吃未?意思是问我饭吃过了吗?我说还未呢。意思是答还没有吃呢。于是她就客气地邀我吃饭,我连忙回绝道:不用不用。对此,我觉得很惭愧。我不过是前两天她在拾破烂时,从家里理了几只喝空的饮料罐给她而已。我想只要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如果你见到她头发都花白了,满脸木刻般的粗皱纹,整天就像蚂蚁那样卑微地行走在城市背阴的角落里,战战惊惊地徘徊在我们生活的垃圾堆之间,细心地拾取着她们生存的依靠。我曾经见到过她为了拾一只在春风中飘舞的塑料袋,不断地踮起脚来,向它扑过去;我也曾经见到过她为了拾别人脚下不断打滚的易拉罐,跟着人家走了很长一段路,而且一次次地俯下身躯。她那个俯身的动作,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成为一个经典的劳动镜头,就像米勒笔下的《拾穗者》。在这个穿着粗布衣裳和沉重旧鞋子的垃圾妇身上,我能够感受得到她生活的沉重和充满,倾听得到她呼吸的深沉和宁静,体会得到她生命的朴实和顽强,以及穿梭在钢筋混凝土之间命运的无奈和乖厄。
我的一个作家朋友去年为行走在都市里的打工者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叫《城市蚂蚁》,我想称得上城市蚂蚁的,还应该包括垃圾妇这样的拾破烂者。我不知道她的家况如何?听她的口音只知道是个外地人,而且肯定是和黄土地血脉相联的农民;我不知道她为何要离开相依为命的土壤,来到这座陌生而又寒冷的城市?她是否也和电视里报道的那个老太太一样,租居在五六个平方的棚屋里,过着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也有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孙女,而儿子早在几年前的一次意外事故中丧生了,儿媳妇又远走高飞了,如今她已查出身患绝症,一把老骨头熬不了多少时间了,她不知道小孙女的将来该怎么办?每当她和小孙女手牵着手在城市里拾破烂时,小孙女每拾到一只大可乐瓶就开心地大叫奶奶奶奶,你看,我这个比你大吧?她那天真而又快乐的童音,总是让老人家心里流着泪,淌着血……想到这儿我连忙摇摇头,赶紧把灰色的思绪甩出去。但愿我们宿舍楼附近的垃圾妇是健康的,生活是幸福的,她拾破烂只是在拾取一点一点的小幸福,当无数个小幸福积累在一起时,就能够汇聚成一个大幸福。
再说那天吧,我理了几只饮料罐给她,她先是要给我钱,我当然不收;于是,她就千感激万感激地下去了,好像我送给她的不是废瓶子,而是金罐银罐似的。可过了一会儿,她又来敲门了。原来,她特地从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两包瓜子,给我送来,非要我收下不可。好一番推来让去,她送意已定,我看不收不行,就收下了。我瞧着这两包“多滋味”的葵花籽,价格不会在我的几只瓶子钱之下,就一直下不了决心吃它。尽管如此,她从此见到我总是问“饭吃未?”并一再地邀我吃饭。瞧着这张质朴而又诚实的脸,我的心里总是一股暖流又一股寒流地交替汹涌,为什么我和垃圾妇能够彼此真诚地面对?而我的世界里却不乏锦上添花,落井下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尔虞我诈,稍微有点权势就闭着眼睛说瞎话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以宽大的胸怀、以博爱和感恩的态度去面对别的人别的事呢?世上的男男女女也许种族不同,宗教各异,教育有别,社会地位有高有低,从事行业纷繁复杂,但我相信任何劳动都是神圣的,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无论是造“神舟”还是拾破烂……我告诫自己,其实我们都是卑微的人,也是城市蚂蚁,尊重卑微者就是尊重我们自己,给卑微者尊严就是给我们自己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