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背我下船时，我还摇晃在梦里。到了船里，一直是母亲抱着我，裹着的老棉袄老掉下来。哥哥姐姐们，挤在母亲的两边，叽叽喳喳的，好像说说话就不冷了。父亲摇橹，站在冷风袭人的船尾上，也站在清晨的那份暗黑里；他不说一句话，他让手中的长橹说话。

    老话说清明断雪。晨风掠过河面吹来，那份寒冷是可相而知的。但我从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河水已经闪动着太阳的光芒了。这时候对于哥哥姐姐们而言，最寒冷的时刻早已过去了，已经不应该说冷了。但我就是感到冷，不肯从母亲的怀抱里出来。母亲本来要去换父亲的，父亲已摇了几个小时的船了，只要看一看他霜白了的眉毛，就知道他该进仓歇一会了。因了我，母亲很歉意地瞟了一眼父亲。父亲的目光始终越过我们所在的小小的船仓，朝着前方，看到很远很远。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很好，尤其是我们在河中行走的船上看来，简直太好了。这是因为清澈的河水。明媚的阳光和清澈的河水相融在一起，往往美得叫人惊叹。这样的日子，两岸的风景，和远足的兴奋感，不能不令我莫名地高兴，胡乱地说些什么，胡乱地笑出声          来。我像没有头脑似的，一遍遍地问母亲，我们这是去哪里？去干吗？每次母亲说了，可我又不专心听，听也不往心里去；或许是因为太高兴了，或许是顽皮，问了还问。

    现在我自然很清楚，那天我们是去一座叫做王步山的山上，去上爷爷奶奶的坟。或者说去祭祖坟吧。那天母亲一遍遍地对我说，因为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呀。因为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呀。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太多。这是中国人伦理道德的基础。虽然我生得太晚，或者说          爷爷奶奶去得太早，使得我对他们毫无印象；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们的祭拜。我们登岸上山时，已是那天的半中午了，但山中高树秀竹边的野草丛，还有些湿漉漉的，像某种人类的情感。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有什么细腻的东西，依旧淋湿了那个叫做清明的节气，和站在那个节气里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