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短篇小说(原创)》2003年第3期
10月30号那天,下午3点钟老婆简钱笑来的电话,4点钟差3分钟,我们就赶到了城东的白沙河边。当时我手头上还有点活没做完,想不去的,因为在我看来那是空头空脑的事情;但老婆虽然不表态,却从电话那头传来了咬牙切齿声,我不得不立马起身,跟头儿请了个假,赶到车站,跟随老婆去可笑一把。
在车站等公交车时,我说既然有五百万元等着我们,干吗不打个的呢?老婆皱了下眉头,没有吭声。尽管是深秋天气,我还是出了点汗,赶得急吗,因为老婆规定了我赶到车站的时间。我们先坐3字开头的公交车,又坐5字开头的公交车才到白沙河边。我们到白沙河边时,那儿已经有很多人赶在我们前面了;我们立马投入紧张的搜索行动中,和那些抢先到达的人们一样,低头,沉默,两眼冒绿光,沿河在公园里快速走动。我们看上去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拧着张苦脸,两只铁肩扛着个木鱼脑袋,随时准备他妈的跟谁干一架。这都是那五百万元闹的。从四面八方涌向白沙河的人们,还在源源不断地“输送”,这儿好像是早几年的体育彩票摸奖点似的。
这白沙河过去是本市城东的护城河,和城西的护城河百沙河一样,经过几百年的改造,河面开阔,河床很深,水质很清,两岸砌着带“刺”的石驳岸,是本市人们值得骄傲的河流之一。我们搜索的白沙公园,其实也谈不上公园,是一条比较阔的城市绿化带而已。虽说已是深秋,公园里的草坪及其四周的奇花异树,倒还绿得有些赏心悦目。据说平常日子这儿是青春脸孔们的恋爱角,但今天却成了众多市民寻找梦想的地方。市民持续不断的涌入,使这儿的人口的密集度急剧上升,而且不可估量。
老婆简钱笑两粒眼乌珠都快掉在地上了。我看她的眼睛是潮湿的,我不明白她因何而流泪,就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啦?她不解地看看我说,你看我干什么,那张彩票又不在我身上!于是我明白了她的泪,是因为用眼过猛的缘故。其实到这儿的人们,差不多都这个鸟样。我也这样吗?我想我不会。我倒不是不喜欢钱,而是认定这是件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事情你想把它成为可能,其本身就非常可笑。尽管我不敢违抗妇命,但我一直在吊儿郎当地应付老婆。
我还是跟你说实话吧,是这么回事:本市居民王志承在月初时买了一张6+1的体育彩票,买时他就感觉到这张能中大奖,为防遗失王志承特地把7位数字的中奖号码和28位数字的该彩票代号全记了下来,为了更保险起见,他又把彩票夹在贴身的皮夹里。谁知眼眼叫碰到眼眼叫,第二天在上班去的公交车上,王志承的皮夹归了扒手。第三天彩票开奖了,他的预感一点没错,五百万元的得主就是他王志承。第四天王志承一早带着他的笔记本,来到市体育彩票中心领他那个五百万元了,可人家不给他。尽管王志承报了自己的彩票代号、销售点和购买彩票的时间,彩票中心的工作人员一找电脑,完全正确,但他没有作为凭据的那张彩票,人家就是不兑奖。王志承这个倒霉蛋恨不得借把刀子把自己抹了。你说他怎会这么倒霉呢!这位仁兄从彩票中心出来,就直接进了当地的派出所,河滨巷派出所当即立案侦查。本市一家晚报对特等奖彩票被盗案作了哗众取宠的报道。时间一三五七九、十天二十天地过去了,就是没有人去兑奖。眼看着兑奖期限就要到了,彩票中心决定网开一面,将兑奖时间延期到月底,如果到本月底还是没人来兑奖则自动作废。功夫不负有心人,此案终于在报案后的第二十六天晚,即10月29号的晚上,让河滨巷派出所的人民警察侦破了,扒手系来自安徽某穷县的打工仔。这家伙扒了王志承的皮夹,溜窜到白沙河边,掏走了皮夹中的现金后,就将皮夹随手一扔了事。据罪犯交待,当时他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彩票,这也就是说那张中了五百万元的彩票还在王志承的皮夹里,谁要是找到他的皮夹,谁将成为五百万元的新的拥有者。这是老婆简钱笑在这天下午读了晚报对此案的追踪报道后,在电话里告诉我的。老婆说她们单位有位同事,正在读博士,他作过精确计算,寻找到这张彩票的概率,比你去买五注彩票号码而中大奖的概率高出500到1000倍。老婆讲完这些大道理后说,这样的好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当然要何乐而为了。在我们这个城市有我们一样的心态的人不少,你看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尽管白沙河边人满为患,你的肩撞了他,他的脚踢了我,但我们都大度到不予理睬。一切以五百万元为重,今天已经是月底了,力争在天黑之前找到它老人家;而现在离天黑之前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说那家晚报也真是的,有如此重大的新闻,干吗上午不登出来呢?也好让有志者可以有整天时间去寻找,而不是可怜的小半天。太阳也跟我们作对,才抽一支烟的功夫,它就要落山了。老婆也明显感觉到光线在阴暗下来,她一来表示没有带手电的遗憾,并寻思着附近哪儿能找到必要的光明;二来她教我眼力不济的话,可以勤用脚来弥补,凡可疑的地方多用脚踢。我说知道了。就在这个时候,大概距我们800到100
0米的地方,突然出现“动乱”。那种“动乱”的状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词更确切,反正所有搜索在白沙河边的人们,都疯了似地往那儿涌,好像要用无数的人来做大肉饼似的。因为这种“动乱”,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挤断了肋骨,有人摔倒在地被人踩个半死┅┅我和老婆也损失惨重,我的脚上只剩下一只皮鞋了,而老婆却让人碰了。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她告诉我的。我当时关切地问她碰哪儿?简钱笑恶声恶气道,你说碰女人还能碰哪儿?你个猪头山!
但我们到底还是看到了“动乱”的根源,有个年轻人,当然不是王志承本人,在白沙河边的草丛里找到了那只黑色皮夹;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抢到皮夹的人,想不让人家知道是不可能的,他来不及打开来看一下,就捏了皮夹就跑。而他的四周,很有几个人都声称是自己先看到的,所以他们当然使出全力去狙击他,要抢下那只皮夹,那里面可是有一张代表着五百万元的彩票呢。年轻人一看这架势,知道想从陆地冲出重围的可能有限,就义无返顾地朝唯一无人狙击的河边跑去,只见他将皮夹往嘴里一咬,猛地扑进了白沙河里,朝河的对岸游去。这时候夕阳西下,水面上飘浮着美丽的云霞,但涌满了河边的人们,对此美景不感兴趣,他们中的不少人扯着嗓子朝河中的人吼。他们的吼声,让河中人游得非常迅速且动作杂乱,蛙泳、自由泳甚至不乏狗爬式的泳姿。岸上有不甘心于那白花花的五百万元让其独吞者,纷纷跳入河中,但毕竟已是深秋,晚风四起寒似铁,河水的冰冷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受得了的。因此十有七八的跳水者,一入水后就又逃回岸上,但还是有几个勇士的,朝年轻人奋起直追。
谁也不肯轻易地离去,包括我和老婆简钱笑,我们和大家一样拥挤在白沙河边,在一层一层暗下来的晚色中,使劲地挤压着涨痛的眼睛,不让河中那个目标逃离封锁的视野。尽管河面有些开阔,但我们还是能够清楚地看到,河对岸同样挤满了虎视眈眈的人们。所以我们不难理解河面上的那个黑点,迅速游到河中心之后,就在那儿徘徊犹豫不前了;这使后面追上去的那几个黑点显得信心百倍,胜利在望。但是那个年轻人还是颇有策略的,他忽然下到水里不见了。大家都焦急地在河面搜索着,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但时间一秒一分地过去了,那个黑点就是不冒出水面来。后面追上去的几个黑点中,有两个失望地游回来了,只有三五个人则坚持向前。深秋的傍晚黑也够快的,河里还没有出结果来,天就全黑了。这样的结果令老婆简钱笑懊恼至极,她拉我回家时,也不管我一只鞋,一瘸一拐七高八低地难走至极;她没好气地说,你干吗不把这只鞋也甩了呢。瞧她那德性,好像是我拉她来似的。但我还是听了她的话,把仅有的一只鞋扔了。只穿着丝袜,跟赤脚有啥两样,走在深秋冷冷的街上,就跟走在南极的冰层上有啥两样?我想在街上买双鞋的,但一路就是没有鞋店,那天真是亏待了我的双脚。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溜出去买了张晚报。说不上我这是什么心态,反正我很想知道昨天的结果,我知道晚报上肯定有这方面的报道。果真不出我所料,在本市新闻版上,我获得了三条重要信息。第一,今日凌晨,在白沙河里发现了三具男尸,其中一位年轻人嘴里死死咬着一只黑色皮夹,皮夹里除了几张被河水泡烂的草纸外,别无他物。第二,因为印刷的错误,在昨天有关彩票被盗案的报道中,将百沙河错印成了白沙河。第三,今天是10月31号,才是10月的月底。随后我用报刊亭的公用电话给老婆简钱笑挂电话,上述情况一说,我问她今天还去不去百沙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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