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工人日报》2006年6月16日

或许是男孩的缘故吧，我从小就对飞机情有独钟；另外，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也是一个因素。我家住在钱塘江南岸，江北就是笕桥机场，每天都能看到飞机，低低地从我们的头顶上飞过去。尤其到了晚上，听到飞机嗡嗡的飞翔声，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跑出去看，看那深远的夜空中，又有两颗特大特亮的流星，在繁星之间耀眼地闪烁；它是那么神秘，那么神奇，那么神圣。我记得小时候，飞机在天上飞，将它巨大的影子投在田野上，并迅速地移过我的身边时，我总是激情飞扬地跑进影子里，疯狂地叫喊着，奔跑着，追随着飞机，跑向远方。

那是一个永远的梦：飞，遥远，爱……

父亲是个手艺人，这使他深陷在农村的人生显得尤为艰难，他总是挑着一副铜匠担，走村串乡地寻找活命的食物。我们三五天或十天半个月地见不到他，那是常有的事；小时候不知生活的艰辛，只知道父亲代表着食物，有时候还代替着意想不到的糖呢。所以，我们总是吵着哭着不让父亲出门，父亲伸手抚摸着我们的小脑袋，微笑着用几张废纸，给我们每人折了一只纸飞机；还说他折的纸飞机可灵验了，我们想他的时候，只要在心里把话念一遍，让纸飞机飞起来，它就会把话带给他的。说完，父亲挑着担走了，又是数天盼不到他踏着夕阳回家的身影；于是我偷偷地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照着父亲的话做，但我的纸飞机是个偷懒的家伙，它飞不了多远就一头坠下来了，所以父亲总是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才晓得回家。

现在的孩子好福气，除了拿精美的装饰纸，折千纸鸢、折幸运星之外，谁还会折一只小小的纸飞机，然后正儿八经地当玩具玩呢？她们要玩就玩航模、摇控赛车，高档而昂贵得很哪。女儿小的时候，他教她折过纸飞机，但她很快就不感兴趣了，并向她津津乐道的父亲提出了颖问：这有什么好玩的？最后她总结道：傻的，噻考！但我记得在我读小学的时候，纸飞机可是我们一项很重要的玩具呵；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用旧的草稿纸折纸飞机，然后在课间比赛，谁的纸飞机折得漂亮？飞得高？飞得远？我们班里有个顽皮的男生，玩心重，课间玩得不久，上课时趁老师背过身去板书，就抛出一架纸飞机，让它腾空而起，在全班同学屏息凝视的目光中，晃晃悠悠地盘旋了一圈，才慢慢地飘落在他的脚下。老师板书完后，转过身来，见大家没有抄写，而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便下意识地用手背擦自己的脸，以为沾了粉笔灰呢；等他的手放下来，我们偷偷地乐了，这会儿老师的脸倒是白得跟社戏里的小丑了。有时候，男生的纸飞机不幸飞到女生的身上，同学们就呵呵地直叫，给他们来一个拉郎配，小小年纪就会乱点鸳鸯谱了。脸皮薄一点的女生，就趴在课桌上，流下了害羞的眼泪。

小学毕业后，我也就告别了玩纸飞机的年纪。然后，到乡中心学校读初中，走读；然后，到长山中学读高中，住校；然后，到镇江读中专，背井离乡；在京口北固亭怀古时，我遇到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但当时我并不知道上帝的安排，直到毕业时，我们还是一般的文友。离校那天，我背着行囊已经走到宿舍楼底下了，她突然出现在窗口和我告别，并问我知道她家的通迅地址吗？我摇摇头，她便叫我等一下；一会儿，就从楼上晃晃悠悠地飞下来一只纸飞机。别忘了给我写信！学妹叮咛道，她红扑扑的小脸在楼上一闪就不见了。我追着滑翔的纸飞机，随随便便地将它捡在手上，不知道它深藏着一生缘分和一世情爱。几年之后，我的人生因为这只小小的纸飞机而发生了巨变，学妹成了我的新娘。

一只小小的纸飞机可以承载起童年神圣的向往，可以承载起父辈如高山般的慈爱，也可以承载起生命中风花雪月的爱情……啊，小小的纸飞机，折叠你的这页纸，是否就是梦想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