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芒种》2004年第11期
不过,那顿饭还是挺有效果的。
第二天中午,小连襟就特地从单位赶回家,塞给我一张条子,让我拿了它马上到希望路18号,B市饮食公司三楼,找新事业分公司的劳资科科长金利来,就说是张书记让你来的。
我问新事业是干什么的?
小连襟说走吧,新事业就是开饭店旅馆呗。
有工作的高兴,让我很有些想讨好小连襟的意思。我笑道,人还没从猴子那儿变过来的时候,就懂吃懂住了,到了二十世纪末,这倒成了新事业!
我自己觉得这话挺好笑的,但小连襟没有笑。
金科金利来有张像农贸市场里能卖到的特皱而特甜的老南瓜脸。
他要过身份证一看,就哎哟,说不巧得很,今年年初市里刚下过个文,非本市人员不得在本市从事服务性行业、传达室、打字员和保卫等工作。
他哎哟哎哟地把身份证把玩了会儿,说实在对不起,上面这么规定,我不能违反。说着把身份证还给了我。
回来一说,小连襟说竟有这种事。第二天,小连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张本市的身份证,主人叫张国涛,年纪四十三岁。他让我拿了这张身份证再去找金科,还是说张书记让他来的。
金科看过身份证,叫我到街上复印了两张,一张留底,一张将来给用人单位。他让我在留底的一张上,写上联系电话。我写了小连襟家的电话号码。他说这样可以了。
那工作呢?我小心地问。
金科说,都在下岗,现在哪来的工作?等有了,我会通知你的。
我傻了,折腾了两天,竟是出肥皂剧。
小连襟家的沙发很软,软得叫人睡得腰酸背痛。那晚我硬是找不到合适的睡姿。我想找点东西想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那晚想老婆儿子都不顶事。
后来我就想到我们那个厂子,我真有些想不通,这厂子前些年还好好的,一下子像得了绝症似的,说不行就不行了。要是厂子好好的,我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来想去,恨只恨那些小农意识的腐败分子,神不知鬼不觉在地把厂子掏空了。
他妈的,老子和你们誓不两立。
我在仇恨中睡去。
说起来这段时间我也一天跑好几趟,去那个叫益民劳务所的地方,催问我的工作的下落。三个年纪不同的小姐,却给同一个答案。让我自己看她们贴在外墙上的过期作废的找工信息。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小连襟又给我找了份工作。
他告诉我这个消息时,就让我想起我们三个连襟难得聚在一起的情形。那当然是在老丈母娘家里,他谈起他的单位来,他这个科长简直比省长都大一截。
现在,你瞧他小样,活脱活像列宁在一九一八。
我这样说我的小连襟,是不是我的内心很不卫生?
这几年着地滚来爬去,我觉得我的眼和心越来越不正了。
那是家惠民搬家公司,老板自己开车,还兼伙计,他的伙计更是一个顶一个的;唯独我三分之一个都顶不了,也没干啥,一天下来还累成散架似的。老板挺客气的,临走时硬塞给了我十五元钱,算是这天的工资,并和颜悦色地劝我去找份文点的工作。
也就是说,这次介绍的工作,我只做了一天。
那天我回家时,天应该黑透了,但走在大街上并不觉得夜黑,只有广告牌、酒家花店、霓虹灯和音乐带来的朦胧和恍惚。我总感觉自己走在大河的暗流里,随时要漂走了。
一位漂亮的小姐迈着猫步跟着我,问我需不需要?
我说我没有钱。
那个漂亮小姐跟了一段路,停住了脚步。但这个不眠的城市却依旧迈着猫步,悄无声息地走在我的一侧。这时候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就是一个被城市抛弃的现代孤儿。
我一直找不到工作,就赖吃赖住赖在小连襟家不走。小连襟肯定很想我打道回府,可他开不了这个口,憋在心里又难受不已,所以气色一天坏过一天,直到有一天彻底坏透了。
至少,我认为是这样的。
他坏到极点的那天,就是我在他家呆的第十三天。
其实,我也意识到不该再抱有幻想了,走吧。
可我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在第十三天,真正促使我走的,其实另有原因。
因为前一天周末,我和小姨子之间出了点事。
那天小连襟要出去麻将,他前脚出门,我也后脚跟了出去;但我听见了香妍嗨嗨的叫声,而小连襟却没有听见。我回头问她叫谁。她朝门口瞟了眼,不见小连襟的人影,就说随便吧。
香妍站在浴室门口,飘忽而出的雾气让她有种欲仙的感觉,给人特别的美感。超前意识的露膝短裙和毛绒绒长袖紧身衣,将她的惹火身材渲染到了九分九,还有一厘是她双手环抱在胸口的神情,好像一个有自恋倾向的少女。
她忽然有些害羞似地问我,可以帮个忙吗?
她转过身来,给我看她试着去拉后背上的拉链,却无法拉上。
我看到了一细条花瓣似的玉白。
如果说这时候的香妍是瓶打开后忘了盖盖的香水,那么拉链处就是敞着的瓶口了。满瓶子酥了融了醉了的香水味,便从这瓶口幽幽地飘出来。这是一种意味深远的扑鼻醇香,确切地说,是上帝才酿造得出的美酒。
请相信我的真诚。我背地里这样说我的小姨子,并没有丝毫要污辱她的意思。我只是有感而发,你知道我老婆就是香妍姐姐,姐妹一比较,感触就深了。
人不好比哪!人比人,比死人!
香姣也爱洗澡。谬就是个整天把自己收拾得异常干净的女人。但她不知道有的女人一干净就空洞无物的。怎么说呢,她干净得就像是从不来月经和白带的女人,更不要说有像她妹妹这种像“喜之郎”果冻一样美妙质感和意味的女人味。
我知道香妍要我把她后背的拉链拉上。
我突然感到手脚冰凉。
她也分明感觉到我拉拉链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她收了一下光滑如鱼的俏背脊。或许她觉得这时候应该回头,给我一个幸福女人才有的那种嫣笑。
她这样做了。
继我的手指颤了一下之后,我的心也颤了一下。
那天晚上,就在小连襟家的沙发怀里,发生了我二十三岁以后的第一次梦遗。当我幸福地醒来时,我真正意识到我再也不能在小连襟家呆下去了。
不然,包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恰巧第二天,香妍的宠物猫不见了。这只美丽的雌性春猫,为了和前楼的情郎幽会,铤而走险地沿着下水管道出去了。
本来吗,春暖花开之际,正是男欢女爱之时,猫类的男生女生上小区绿化带那个一下,完全无可厚非。更何况良辰苦短,永浴爱河的俊男靓女忘了时间,没有及时赶回家去,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小连襟家着了火似的。
就是老爸老妈走失了,小连襟也不至于急成那样。
瞧他那张虚张声势的脸,我就明白他在借题发挥。
至于骂出那么多含沙射影的话,至于将春猫揍个半死吗?还不是我来后积在心里的不快统统倒出来了。照书上的说法,就是借别人的酒浇自己的块垒。
说实在的,我倒暗暗有些高兴,这正是我走人的好借口。
小连襟说工作尚未找到,怎么走了呢?大姐夫你不要多心,刚才我纯粹是骂猫,骂这个小畜生,没别的意思。
我说听得出来,听得出来。
其实在他们找猫时,我已经从阳台上找出我的铺盖,带到B市后尚未用过它。我说我这是想家了,想老婆儿子了。我想现在就走,回A市的末班车还能赶上。
小连襟和香妍看我背起铺盖,知道不用留我了。
我诚心诚意地谢谢他们。
我说谢谢时,其实在我心里,有百分之八十是对香妍说的。
因为她让我明白什么是有层次却又无法看透的女性美。
我万分遗憾地想,我这辈子不可能有这样的妻子了。
但等儿子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他他老爸的这个发现。
就这样想想,我也很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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