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2008年第3期

 

 

老蒋搞对象之所以有嚼头，原因有几条：

1.       老蒋今年七十岁，搞对象还搞得动吗？

2.       老蒋四十八岁丧偶，二十多年都过来了，老了倒反而花了？

3.       老蒋找的那个女人，马脸，脸色泛青，属于性冷淡者（社区保健医生阮宝珍语），但一来就跟老蒋过夜，不知道老蒋到底有啥花头经？

……

凡此种种，就足以让蜜渡苑的居民津津乐道了。

 

 

住在老蒋家对门的江姐，凭着得天独厚的地域条件，经常在社区里发布一些我们关心的最新消息，比如：那个女人第一次来是什么时候？走是什么时候？第二次来是什么时候？走又是什么时候……老蒋见到她是什么神色？他拿什么东西招待她？他们开着门说什么话？关起门来又有什么声响？隔壁都能听到什么？等等。只要江姐知道的，她是有问必答。而且，她还是我们公认的鉴别消息真伪的专家。只要碰到江姐，我们都会向她验证某个不是她提供的消息的真实性。这赛过我们在跳虱市场上淘到了自己喜欢的古玩，就赶忙去请教鉴宝专家一样。江姐就是这方面的鉴宝专家。她和老蒋比邻而居十多年，而且据她自己说，这十多年她可没少进老蒋家里，因为她经常去帮他做些需要女人做的事情，比如换季时拆洗被褥，祀灶日掸尘……所以她绝对了解老蒋家的环境，也了解老蒋的言行举止，任何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又怎能逃过她的火眼金睛呢？

前楼有个张小毛，那天夜快边向我们吹嘘他撞见老蒋搞对象了，还绘声绘色地跟我们讲，那个女人坐吗坐在老蒋的腿上，动吗不让人家动的，自己的死人屁股却磨发磨发的，绝对骚；老蒋则一脸傻X相，嘴张得像狮子口，口水哗哗直流，他哪里还有心思看电视啊，客厅里的电视机就自顾自地演着，红红绿绿的……故事编倒编得挺圆的。但是很不幸，恰逢江姐下班回家，她一句话就戳穿了他的谎言。因为老蒋家只有一只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而且不放在客厅里，放在卧室里，老蒋习惯在床上看电视。这张小毛碰到江姐，下场自然是灰溜溜的。

在我们看来，江姐就好比是布什总统的赖斯；在老蒋问题上，绝对权威。

 

 

向阳红和江姐同在一家公司上班，俩人亲如姐妹；老蒋搞对象的消息，江姐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向阳红。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社区里，但向阳红对老蒋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他瘦骨嶙嶙的，出门带根拐杖，所以对江姐的消息她深表怀疑，她问江姐，他不是很老了吗？江姐说不老，七十岁。向阳红便吃惊道，介大年纪了，还弄啥个花头呢！江姐却不以为然道，这你就小看人家老蒋了，在这个方面，就是最老的男人花头还是绿滴滴的；前两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一个八十岁的男人还弄大了人家的肚子。向阳红争辩道，人家那是美国佬，和我们两样的，是吃牛排喝牛奶长大的；而中国人吃什么啊？霉干菜，连猪油都没有一滴的。

江姐忽然脸一红道，但人家照样能挺起来，你信不信？

向日红一听有故事，便刨根问底道：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姐欲言又止了一下，就扯住向阳红的小耳朵，告诉她一个秘密（这个秘密连江姐的老公都不晓得的）。以前老蒋每次洗澡，江姐都会守候在身边，怕他年纪大了，闪失不起。江姐一直以为男人和女人一样，也是有更年期的，大家到了五六十岁就统统完结了。但有一回老蒋洗澡出来，那下面就跟冲天炮似的。老蒋算是给她上了一课。从那以后，她就叫她老公去了。

说起这些，奔五的女人脸还红扑扑的，羞中带点娇，样子可爱极了；惹得向阳红挺好奇的，问江姐，你跟他都有哪些故事啊，说来听听嘛。江姐顿时叫了起来：要死哉，你胡说什么呀！我和他能有什么故事？向阳红故意一本正经道，说吧，说你那个老蒋怎么个挺法吧。

俩人嘻嘻哈哈了半天，江姐忽然调侃道，他啊，也没几天好挺啰。为啥？向阳红问。江姐又扯向阳红的小耳朵。她说，那天那个女人过了夜，他出门时整个人都发摇发摇的，路都走不象样了。向阳红问谁啊？江姐说还会有谁呀？老死尸呗。向阳红感叹道，那他不是找死吗？江姐说，谁说不是啊？今天我在晚报上还看到一则新闻，说我们蜜市有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专门找那些老得不能再老的孤寡老人搞对象，婚后就发疯地掏，把他们掏空了，死了，一切就都是她的了。向阳红说老蒋会不会也是羊落虎口？江姐说，难说。向阳红说，那你这个老邻居怎么不提醒他一声呢？江姐却冷笑道，老死尸现在入了魔窟，就跟练武的人走火入魔一样，别人的话是一句也听不进去的；再说那个女人把他看得紧紧的，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和老死尸根本说不上话。向阳红笑道，他是老来入花丛嘛，换了谁都会昏懂懂的；但那个女人干吗防你呢？江姐说，还不是怕我一嚼舌头老死尸就起疑心呗？你不知道啊，那个女人以装修新房为名，把老死尸家三四代积下来的老货都弄走了，足足拉了五车。说起这事，江姐就痛心疾首。

那也是人家自愿的，向阳红不明白江姐道，你气愤个什么劲啊？

 

 

江姐问向阳红道，听说你父亲和老蒋关系不错？向阳红说好像是的，我们也做过很多年的邻居呵。江姐问有十多年吗？向阳红说至少有二十多年了吧。江姐说，我听说你爸你妈还是他给介绍的。向阳红说有这回事。江姐说那就太好了，她掏出当天的晚报，指给向阳红看那则社会新闻。向阳红刮了一眼，就抬头看江姐。江姐说，你让你爸去提醒他一下。向阳红不以为然道，我爸那臭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那代人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的。向阳红把报纸还给江姐。江姐又塞到她手上，她说，就算帮我一个忙吗，也不用你爸开什么口，你只要叫他拿了这张晚报，给老蒋看一下这则新闻就行了。

向阳红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望着她。

江姐说，我是怕那个女人跟报上的一路货色，到时候老死尸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向阳红问，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拿给他看呢？对面对住着，不可能没机会啊。

江姐说，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现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还以为我要破坏他的好事呢。

 

 

社区保健医生阮宝珍从老蒋家出来，江姐就迎了上去，俩人一起下楼，阮宝珍要回社区，江姐上菜场，她们刚好同路。江姐就问起老蒋的病情，阮宝珍说目前状况还比较稳定，但他又是高血压，又有心脏病，需要时刻小心才是；这种病要么不发作，发作起来就会有生命危险。江姐痛苦地摇头道，他是自个作死啊，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偏偏去弄这么个女人回来；前段时间搞装璜，日啊夜啊的折腾，叮叮当、叮叮当，敲得我都睡不好觉，神经衰弱了，就不要说他老头子了，更何况他身边又多了个如狼似虎的女人，天天要用男人养颜的。

听说那个女人如狼似虎，阮宝珍扑哧笑出声来，她对江姐说，你有没有搞错呵？那个女人脸拉得那么长，皮薄煞煞的，脸色青光光的，绝对属于性冷淡型的。

但江姐相当自信，她说我不会搞错的，你看到过那个女人的乳房吗？阮宝珍说没有。江姐说那你以后注意看一下，她的乳房是梨子形的，拥有这种乳房的女人，婚姻往往是多变的，她们外表看上去像清教徒，好像清心寡欲得很，其实是制造各种婚外恋的高手。

是吗？这个问题阮宝珍倒没有研究过。

江姐说，最能说明女人个性的两大件，一是乳房，二是屁股。她的大屁股你总该看到了吧，那赛过是筷子当中串了个西红柿，走起路来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忽一下东，忽一下西，她以前要是没有做过婊子你来问我？大白天都能听到她床叫，嗨！那个骚劲啊，我都没法跟你形容！江姐一拍手道，她只要来这儿，过夜也好不过夜也好，都跟上了回美容院似的，回去时那个容光焕发就难提了；可老头子就惨了，走路都成这个样子了，江姐学给阮宝珍看，就像企鹅似的趴叽趴叽的，小风一吹都会倒，那脸白潦潦的，像刚给人抽走了五百西西血。

是吗？阮宝珍听出兴趣来了，尽管俩人已走到了社区门口，但她还是在路边站住了。她问江姐道，照你这么说，那个女人的花头经倒是贼透的。江姐说，本来就是嘛。阮宝珍说，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她这么有本事，年纪又这么轻，她何苦找老蒋这种棺材板都钉到下巴口的男人呢？难道她从小就缺少父爱。江姐说什么父爱啊，她是想榨干他嘛；现在这种女人蛮多的，我这儿刚好有张前几天的晚报，上面就讲了这样的事情。

江姐掏出报纸来，折到社会新闻版上，然后指给阮宝珍看。

 

 

本报讯，本市朝阳区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陈某，专找那些七老八十的老男人结婚，婚后故意和新郎疯狂作爱，使得新郎在短时间内就登上极乐世界，于是，那些有钱的老新郎再也无缘花销的家财，就统统纳入了陈某的囊中。如此这般，陈某在短短的五年时间内，就已经四次更换新郎，并因此而腰缠万贯；有道是变戏法变个手快，看戏法看个眼快，就在她第五次成为新娘时，她的把戏被新郎的儿子识破，因为她强迫老头子做爱，结果导致老人心脏病突发。于是，儿子代替老头子起诉陈某犯有谋杀罪……此案现在正在审理之中，《蜜市晚报》将继续追踪报道。

阮宝珍暗自吃惊，心想老蒋这种老头哪经得住如狼似虎的女人啊。

阮宝珍感叹道，糊涂啊！

江姐表情异常复杂地摇头道，听说他们就要结婚了。阮宝珍说是啊，我也听说了；都说婚姻是一座坟墓，我看这回老蒋是真的要进坟墓了。江姐就问阮宝珍最近还要去给老蒋打针吗？阮宝珍说天天要打的。江姐说那你有机会就跟他说一说晚报上的新闻吧，他不相信我，但你说的话他总该相信了吧。阮宝珍说那倒未必，但提醒一把总是好的。

俩人又青菜萝卜地聊了些闲话，就分手了。江姐去菜场买菜，阮宝珍回社区值班。但江姐刚走了几步，就回头叫住了阮宝珍，她将那张晚报递给阮宝珍说，这张报纸你拿去吧，老蒋要是不信，你可以拿给他自己看吗，反正我留着也没有用。

 

 

老蒋终于结婚了。

蜜渡苑社区的全体居民都吃到了老蒋的喜糖，还是德芙巧克力呢，味道不错。我们是恭喜老蒋、贺喜老蒋，祝他晚年幸福，有人还特地强调说，是性福呵！大家就笑了。你想啊，一个七十岁，一个才四十来岁，怎么般都不配呀，他们怎么个性福法呢？我们当然都紧紧地盯着老蒋家里，正如江姐所说的，那张马脸，脸色青光光的，你当她是个好东西啊！

江姐在居委会主任就断言，不出三个月，老蒋要是不出事情，你来找我！王主任就脸一沉，问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姐掏出那张报纸，给他看上面的报道，她说，老蒋找的那个女人就是第二个陈某，我是不想看到相同的悲剧，在我们社区里发生才来找你主任的。王主任匆匆地浏览一遍报纸，知道了个大概意思，就抬头朝江姐点点头说，这件事我知道了。

那意思，就是说，你可以走了。

但是江姐不敢相信呀，就这么简单？她眨巴眨巴眼睛，还在等他后话呢。

王主任见江姐站着不走，也感到厅怪，心想我又没说鸟语，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呢？一看自己手下的报纸，他就明白了，将报纸递给她说，这个你拿回去吧。但江姐接过报纸，还是走了。她对主任的死样怪气很感冒，她就问王主任，你就不打算找一下老蒋，以你主任的身份和他谈一谈？王主任反问她道，你看有这个必要吗？江姐生气道，怎么没有啊？太必要了，老蒋他会听你话的。王主任又问江姐道，那你要我跟他说什么？叫他离婚？江姐斩钉截铁地说，对啊，离开那个女人。王主任又问为什么？江姐说她就是报上说的陈某。

你说她是那种女人，有证据吗？

凭直觉。

凭直觉？王主任冷笑道，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

江姐却恳求他道，王主任，请你相信一个女人的直觉。

王主任说行了，第一那个女人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陈某，你也不必杞人忧天；第二他们现在都结婚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思了；第三即使她是第二个陈某，老蒋既然看上了她，那也是他自找的，用不着你去管；第四老蒋是七十岁，不是三四岁，所以我们要相信老蒋。

江姐还想说什么，但王主任表示“此事到此为止”，她可以走了。

 

 

第二年夏天，老蒋去世了，享年七十一岁。

我们对他的逝世深感可惜，大家都说如果没有这场黄昏恋，他至少可以活到八十三。

老蒋去世后不久，江姐就将那个女人告上了法庭。据说是为了争老蒋的那套房子，江姐和那个女人吵也吵过，打也打过；开始大家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后来又听说江姐手上有老蒋的遗嘱，老蒋在自己的遗嘱上写着，在他百年之后，他将他的房产全部赠送给江姐――这位照顾了他十多年的老邻居。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大家都觉得有些蹊跷，兴趣也就日益浓厚了。

向阳红是江姐的同事，更是姐妹，她们俩人过去同进同出，成天形影不离；据说彼此之间亲密到无话不谈。向阳红凭着这一得天独厚的条件，经常在社区里发布一些我们关心的最新消息。比如：老蒋生前洗澡时，竟有江姐守候在他的身边，而这事连江姐的老公都不晓得。到于他们怎么个守候法？对不起，你们自己去猜吧，恕本小姐无可奉告。

所以在我们看来，向阳红就好比江姐之于老蒋；在江姐问题上，绝对权威。

 

 

江姐的官司之所以有嚼头，原因有几条：

1.         江姐手上怎么会有老蒋的遗嘱的？

2.         老蒋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这个遗嘱的？

3.         在这个遗嘱的背后，江姐和老蒋到底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呢？

……

凡此种种，就足以让蜜渡苑的居民津津乐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