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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保俶塔的历史与古今模样的不同
◇ 江南桓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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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杭州西湖保俶塔,已经写了数十篇文章(见本博首页),前面说过,最近突然有了疲倦感。不料近日在网上看到篇外地青年学生游宝石山日记,觉得有个问题很重要,所以又不能不再来写篇东西。
(一)出版社一字之错,后来人就因此而误
这位大学生是个追求真实的好青年,所以在宝石山上不满意别人对保俶塔来历的民间小说式解释,便到网上去查资料,并且在日记中引用了很多古人的原始资料。
保俶塔来历,本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人都是采取随随便便的态度,或者道听途说,信口开河,或者找几句古人的说词,写点似是而非的文章。很少会有人十分较真,把历朝历代的资料都查考一番。而这位大学生的日记里,与众不同,从宋到清,大部分历史记载都说到了,真是难能可贵啊!
可惜的是,那日记第一条资料出处《淳佑临安志》的版本有问题。上世纪80年代浙江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了一套《杭州掌故丛书》,是做了件有历史意义的大好事。但是,其中《淳佑临安志》等书中,关于保俶塔有一字错误,古代的版本是“叔”,而出版社却错误地改为“俶”,这就无意中给后来做学问的新人增加了新的麻烦,例如就导致了这位青年学生误以为“保俶塔”的名字,南宋的时候就有了,所以其文的最后结论,依然就不够正确,使人感到非常的可惜。
南宋人绝无“保俶塔”一说。
我曾经在作于2004年的《西湖保俶塔塔名的演变》的注解中说过:20世纪80年代浙江人民出版社整理出版了《南宋临安两志》(其中之一就是《淳佑临安志》)、《梦粱录》等系列杭州地方志书,功垂千古。但是,整理出版的这几种南宋人著作,都用今天的塔名去“改正”古人,将原书的“保叔塔”都改为“保俶塔”,——这是将来的地方史研究者需要注意的,不要误以为“保俶塔”的说法南宋就有了。——我90年代初,曾经为此专门到浙江图书馆古籍部去,查过上述几种书的古代版本,发现古代版本的南宋地方志书籍,写的都是“保叔塔”,根本没有“保俶塔”一说。(清代学者修《西湖志》,说到南宋时此塔名是为“保叔”,也可以作为旁证。)
整理出版地方志古籍,很辛苦,断句标点很难十全,尤其是塔名地名之类,非常复杂,有些差错是很难免的。——只是后来的有心于此的研究者,一定要注意:“保俶塔”之名始于明朝晚期,之前的古书并无此说。不注意这一点,就永远不会真正接近此塔的历史真相。
(二)保俶塔的真实来历其实很简单
建塔者是吴延爽,有文物为证,无可怀疑。吴延爽是国王钱俶的五舅之一,五代后期他在钱俶的支持下建成九层高塔,同时建寺庙,因为塔比寺的名气大,寺在最初人们就叫它“宝塔院”。寺的官方名字,是北宋开宝元年(968年),北宋朝廷正式颁布的“崇寿寺”。南宋时有人把正式颁布寺名误记为塔的初建之年,所以现在就经常有人错误地说此塔初建于北宋开宝元年(968年)。实际上,吴延爽开宝元年(968年)根本已经不在杭州。
北宋建立之年的960年,也就是此塔建成后不久,吴延爽因严重的政治问题——“谋叛罪”,被国王钱俶流放外州,不准再回杭州。所以,北宋时期,吴延爽不仅在杭州消失,而且在吴越国的政治舞台上彻底消失。因此,现在许多人传说的吴延爽在北宋建立后的第九年,也就是开宝元年(968年)在杭州建塔保佑钱俶,不过是小说故事,从历史学的角度,完全是无稽之谈。
吴延爽建佛塔寺院,只是一种佛教宗教行为,是为了安放唐朝高僧东阳善导和尚(佛教净土宗第二代祖)的舍利,与政治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塔建成后不久被流放,所以吴延爽没有来得及给塔正式取名,完全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可以设想,作为本应该杀头的罪犯,吴延爽他即使给塔取了名字也不会被承认、被记载。经考证,我们还可以肯定明代后期人吴之鲸说它起初叫“应天塔”,是无中生有。(参见《杭州保俶塔的初名及其它》)
总之,塔初建时,吴延爽没有来得及给塔正式取名,起初既不叫“应天塔”,更不可能叫“保俶塔”,——在极其讲究避讳的五代,不可能用在位国王的名字,去命名一座宝塔,这是常识。
此塔建在西湖第一风景名山“宝石山”上,因此,民间又叫它“宝石塔”。与雷峰塔一样,因山而名,最合事理。五代吴越时,南、北高峰上都建有塔,民间就分别叫做“南高峰塔”、“北高峰塔”,这有宋明西湖诗词为证。
北宋咸平年间,“宝石塔”的木结构外部廊檐毁坏,人称师叔的永保和尚,双目患疾,辛苦募缘十年“复其旧”。因为“永保师叔”使塔一新,精神感人,“土人因号‘保叔’焉”(南宋《咸淳临安志》卷82)。所谓“保叔”,就是“永保师叔”的简称。约定俗成,宋、明时期的文人就大多叫“保叔塔”了。“保叔塔”和“宝石塔”,在杭州话里,声音非常相近,“石”、“叔”都是入声。“保叔塔”所以叫得响,与“宝石塔”声音近似,也有极大的关系。
因为“保叔塔”一名用的时间很长,所以民间就望文生义,产生了“有一位阿嫂为了保佑小叔子而造此塔”的传说故事。到明朝晚期,湖州人朱国祯对此很不满意,以为有伤风化,他在《涌幢小品》中编造了“保俶”的新说法,后来绍兴人张岱的《西湖梦寻》又跟着附和。朱国祯和张岱的说词,无根无据,漏洞百出,小说家言而已。但是,此塔的确是钱俶为国王的时候所建,在明、清之际,兵荒马乱,浙江人自然想起唐朝末年钱氏保境安民的吴越国,因此,“保俶”的新说法,在清代也就渐渐被不少文人所接受。然而,清代“保叔”、“保俶”两种叫法并存,仍以“保叔”为主。民国时期的地图,也是有的标“保叔塔”,有的标“保俶塔”,一直到1949年后,官方出版物才一般通行称为“保俶塔”。
所以可以这么说,保俶塔是当代才通行的塔名,保叔塔则是塔的古名。
保俶塔虽然起初并不是为了“保佑钱俶”而建,但钱俶对西湖有大功劳,所以今天我们把保俶塔看成是对他的纪念,也是可以的,就像断桥白堤并非白居易所建,杭州人到白堤也会想起那位大诗人一样。
(三)保俶塔古今模样的区别
前面在《略论西湖保俶塔的形态之美(下)》里讲过,保俶塔的新塔与古塔,外形是有区别的。当时没有放上图片来说明,现在做了幅图片,可以更好地使我们认识此塔古今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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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的是古塔,是从前杭州织锦厂根据历史照片制作的织锦(局部)。右边的是1933年重建的新塔,是六七十年代的照片。古塔、今塔放在一起,我们就看出它们虽然大模样很像,但细心看,却有很明显的区别。
古塔更美,更有佛塔的古典美。古塔的曲线中间鼓出,有个小小的弧度,仿佛莲花的花瓣。新塔则带有西洋风味,为倒“V”形,两边直线到底。这也许与1933年的建塔主持者、当时的杭州市长是个法国留学生(其夫人也是法国人)有点关系。此外,新塔每层像窗户似的图案,在古塔则复杂得多,放大古塔旧照片看,似乎是神龛,原来塔上应有许多的小佛像。总之,古塔是个佛塔,今塔只是个象征性的建筑,没有了宗教意义,被现代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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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那青年学生日记关于保俶塔来历的文字,大多是从别人的网上文章引来的,其中说:“施谔《淳X临安志》卷八载:‘北高峰左转,抵葛岭,下标以保淑塔;右转一挟南山,标以雷峰塔;二塔为西湖门户。’这是今存杭州克籍中比较早的关于保淑塔的记载。其后,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八十二称:‘保叔塔,在巨石山,咸平中僧永保重修,土人因号保叔焉。’巨石山即宝石山。值得注意的是‘保淑’作‘保叔’”。——这段文字,错字很多,最明显的是把“俶”字打成“淑”,另外还有些漏字。其中关于施谔《淳佑临安志》的引文,明显是来自浙江人民出版社80年代的版本。
我作了仔细的核对,实际上,《淳佑临安志》卷八的古籍版本,原文应该是:“北高峰左转,抵葛岭,下标以保叔塔;右转一支挟南山,标以雷峰塔,二塔为西湖门户。”
因此,所谓“这是今存杭州克(应是古)籍中比较早的关于保淑(俶)塔的记载”的说法是不正确的,事实上,施谔《淳佑临安志》并没有“保俶塔”的说法,而是20世纪80年代出版社的错误。又:“保淑塔”应是“保俶塔”,古人从来没有“保淑”一说,这是现代青年的“创造”,他们电脑打字打不出“俶”字,就乱写成“淑”字。
此外,关于此塔的文字记录,施谔《淳佑临安志》并不是最早的,例如北宋人杨蟠就有过《保叔塔》诗,又例如南宋洪迈(1123-1202)《夷坚志》也有过宋孝宗时杭州人重修“宝叔塔”的记载,“宝叔塔”就是“保叔塔”。淳佑是1241-1252年,洪迈的《夷坚志》比施谔的《淳佑临安志》早多了。
(2)由此,我们也可以知道,做学问,写论文,仅仅到网上搜索点东西是很不够的。网上的东西常常有许多的笔误,甚至错误,把网上的东西都信以为真,作为立论的依据是不科学的。——网上的东西,只可参考,引用古籍,必须查看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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