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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湖保俶塔的初名及其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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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桓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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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俶塔是西湖的标志,举世瞩目。保俶塔初建于一千多年前的五代后周,功德主是吴越王钱俶的舅舅吴延爽。说塔是吴延爽所建,有清代发现的文物为证,无可怀疑。
吴延爽当初并没有给塔取名字,至少是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他给塔取了名字。——他还来不及给塔定名,就因为政治问题,犯了“谋叛重罪”,据《宋史》、《吴越备史》等记载,公元960年(北宋建立之年)被吴越王钱俶流放,不许回杭州了。(请参考《杭州西湖保俶塔塔名的演变
》)所以在那时候,杭州民间就叫那塔为宝塔,或者又因为是在宝石山上,称为“宝石塔”。据明初徐一夔的可靠记载,当时那个塔寺,就被简单地称为“宝塔院”。
那么为什么《说杭州》会认为“其本名曰应天塔”,现在有不少介绍西湖的书籍和网上文章,也爱说保俶塔初建时,叫“应天塔”呢?那是因为明朝晚期,曾经有个别文人想当然,无中生有,作此错误之说,清代西湖名人阮元又在《定向亭笔谈》里引用了此说,于是谬说就传开了。所以现代的人说保俶塔本名“应天塔”,虽然不是杜撰,却是以讹传讹。
首先说保俶塔最初叫“应天塔”的,是明代后期人吴之鲸,他在其《武林梵志》中写了那么一句话。吴之鲸的同朝先辈们的有关著作,都没有吴延爽建“应天塔”一说,例如明洪武年间(1368—1398)杭州儒学教授,曾经修过《洪武杭州府志》的徐一夔作的《重建宝石山崇寿院记》,《成化(1465——1487)杭州府志》,初刻于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西湖游览志》等。吴之鲸此说,只要细加考究就可以知道,不足为据。
(1)
大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指出过:明朝“万历间人,多好改窜古书。”那时候,窜改前人,标榜自己,似成为一时风气。改“保叔塔”为“保俶塔”的朱国祯是万历进士,窜改宋人记载臆造“保俶塔”最初叫“应天塔”的吴之鲸,也是万历年间举人。
吴之鲸在他的《武林梵志》卷五中说:“保叔寺,古名崇寿院,一名圣寿禅寺。……开宝中吴越相吴延爽建,内有九级浮屠,名应天塔。”
这段文字,只是改窜古书而已,并非吴之鲸自己的考证或者有了新的发现。仔细核对,《武林梵志》的这段文字是参考了南宋《咸淳临安志》等的有关记载,但吴之鲸却在“应天塔”前漏了极其重要的“旧又有”三字。南宋《咸淳临安志》原文是:“保叔塔崇寿院,……故名保叔塔。旧又有应天塔。”
吴之鲸却将“保叔塔”篡改为“保叔寺”,将“旧又有应天塔”改为意思完全不同的“内有九级浮屠,名应天塔”。
《咸淳临安志》所言“保叔塔崇寿院,……旧又有应天塔。”明显告诉我们,还另外有个小塔,“保叔塔”与“应天塔”是两码事。对照南宋人的《武林旧事》、《梦粱录》等,“又有应天塔”完全另有所指,也就是说“保叔塔崇寿院”内,“九级浮屠”保叔塔之外,还另有一个小“应天塔”。
南宋人的所谓“旧又有”,在时间概念上,并不一定就是五代“保叔塔”初建的时候。那个“应天塔”有可能是
“保叔塔”建后很多年,才在“保叔塔崇寿院”这个寺庙里增建的新塔。因此,从逻辑上推理,“旧又有应天塔”,实在是与“保叔塔”初建的时候叫什么,完全没有必然的联系。
总之,“保叔塔”与“应天塔”完全是两回事!此外,佛塔有大有小,看看少林寺的塔林和灵隐飞来峰下的那个“理公塔”(见下图),就可以明白,并不是每座塔都非高入云天不可。“保叔塔崇寿院”内的那个“应天塔”,完全可能是规模不大的宋代小塔,后来消失了,几百年后的吴之鲸却信口开河,张冠李戴。

首先记载吴延爽建塔,是明初徐一夔的《重建宝石山崇寿院记》。徐一夔所以能有比南宋人更详细的记载,是因为在明朝初年重建宝石山崇寿院的时候,发现了吴延爽五代建塔的原始碑记,徐一夔根据的是吴延爽的原始碑记,所以他说的最为可靠。
而吴之鲸没有完全弄懂南宋人和明初徐一夔记载的来龙去脉,把宋明两代前辈的东西混在一起,来个“天下文章一大抄”,可他抄又不老老实实地抄,居然任意篡改,在句子次序上颠倒编排,捏造了“开宝中吴越相吴延爽建,内有九级浮屠,名应天塔”这样的谎言。
吴之鲸
“妙笔生花”制造“历史”,粗看起来仿佛也有所根据,但实际上却是篡改了根据,从想当然到无中生有,并且混淆了许多后辈的视听。(注1)吴之鲸将《西湖游览志》等前人记载的“开宝初,赐额曰崇寿院”(意为塔寺到开宝初年,正式命名为“崇寿院”),乱改为“开宝中”才建塔。——开宝初年,已经正式命名,怎么会“开宝中”才建塔呢?吴延爽也不是“吴越相”,做过吴越相的是吴延爽之兄吴延福。前面说过,早在北宋建立之年,吴延爽兄弟因犯谋叛罪被流放,还怎么能在北宋“开宝中”建塔于杭州呢?(注2)——所以,吴之鲸关于保俶塔一段说词,基本上是一派胡言。
吴之鲸乱编前人资料,改得自相矛盾,乱七八糟,实在是没法恭维,自然就不足以用来作为可靠的依据。因此,将吴之鲸关于保俶塔的话当作根据来写文章,就只能是以讹传讹了。
正因为《武林梵志》关于保俶塔的乱编,似是而非之处实在太多,所以清代学者修《西湖志》,只取了它一句“一名圣寿禅寺”,对它的其它说词都不予采纳。——修《西湖志》的一批清代著名学者在这些问题上倒是颇讲究“考据之学”的。(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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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后辈读书是不可能这么小的事情都去深入考究的。在70—80年代的时候,报刊上很多写西湖的文章,都常常引用吴之鲸的《武林梵志》。经过对“保叔塔”与“应天塔”的细究后,我对《武林梵志》才不敢盲目相信,引用前都要考究考究。但是,《武林梵志》并不可一笔抹杀,因为它单记杭州寺庙,此类古书不多,里面还是有许多宝贵的资料。
(2)见我前面关于保俶塔初建年代的考证文章。
(3)《西湖志》编于雍正年间(1723—1735)。《西湖志》主张塔名恢复宋代的称谓——“保叔塔”。
(4)钱俶亲自撰写的《建黄妃塔(即雷峰塔)碑记》说,建雷峰塔工程浩大,“通缗钱六百万,视会稽之应天塔。”雷峰古塔,建于公元975年,完工于976年。当时钱俶建雷峰塔,规模是与“会稽之应天塔”相比较的。这也可以说明当时的吴越国境内叫“应天塔”的是在东府越州,而宝石山上之塔,因为与罪臣吴延爽有关,钱俶无意去提它。同时,宝石塔寺庙在开宝元年(968)北宋朝廷正式命名为“崇寿寺”。——所以,在吴越国时期,宝石塔绝不可能有“应天塔”之名。
绍兴应天塔现在仍在,位于越城区南端的飞来山。据清《嘉庆山阴县志》,应天塔始建于南朝初年,属宝林寺,唐武宗会昌年间寺塔被毁。北宋乾德元年(963)重建,寺改应天寺,塔随寺也名“应天”。乾德元年(963),正是钱俶为吴越国王时期,虽然记载说是僧皓仁重建,但当时吴越东府越州重建此寺塔,吴越国王钱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十几年后他建黄妃塔(即雷峰塔),便欲新塔“视会稽之应天塔”,以会稽应天塔作为建黄妃塔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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