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恶少
(2009-02-02 14:2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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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三联生活周刊 |
分类: 随笔 |
在我的朋友圈中,属他最顽劣,与女孩子的姻缘,像地里的韭菜,割了又长,长了又割,我们就拿他开心,送他一绰号“恶少”。恶少从相亲茶会走出走进,至少也有十来回了,喝进肚的茶水大约也能灌溉半亩韭菜地了,但偏偏不见开花结果,可乐坏了我们这群看热闹的人。
其实恶少年龄不大,25岁左右,学美术出身的,今天做做这明天做做那,很有点游戏人间的意味。23岁时,想必是起了一夜暴富的念头,很容易就被自己的旧日同学骗到沿海,一个传销组织。“出逃”那一幕听起来颇为戏剧化,说是从三楼跳下大难不死也不伤,说是全身财物被搜刮干净,幸亏他机智得在袜子里藏了十块救命钱,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像奥德赛归来,回到了这个他从小到大各个旮旯都熟悉的城市。我成为他家房客那一阵,他落魄到去咖啡厅上班,白衬衫,深蓝西裤,脖颈上歪歪扭扭系一根劣质领结,吹着口哨下楼,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一遇外国人光临,就大声朗诵他仅会的两句英语“please”、“thank you ”,外国人无论说什么,他都用一个单词回答“ok”,笑容可掬到嬉皮笑脸的地步,直到把外国人也弄糊涂了。但是咖啡厅时常营业到夜深,薪酬也不宽人心,没多久他就辞职去了一家户外运动公司。
房东阿姨退休,没啥正经事操心,于是每日指望着恶少能带个女朋友回来给她瞧瞧,解解闷,偏偏儿子没慧根,整日迷恋着电脑啊、山地车啊、黑市上挖来的各种玩意啊,就是对恋爱没兴趣。阿姨难免忧心如焚,那捶胸顿足的模样,仿佛眼睁睁瞅着一枚金元宝变成铁疙瘩,我总安慰:别着急,25岁还很年轻,何况您儿子又是个帅小伙。她差点跳了起来:都25岁了,连朋友都没谈过,哪能不着急?想当年……接着便念起老人家的苦难经。
于是,陆陆续续地,阿姨便会背着恶少为他做宣传,安排见面。起初,相亲还是中规中矩的严肃事,见面时间、地点都得斟酌,还有着装,怎样开始交谈,该备的礼物……恶少开始也还精神抖擞,手心会冒汗,腼腆得像个被幼儿园同桌偷亲的小男孩。渐渐,就成老油条了。休息日,我们在台球室玩兴正浓,军情来报,要他去附近一家复印工作室看谁谁,据说穿着粉红T恤、长发,长得蛮像刘亦菲。满不情愿地跑了去,是有个长发女孩,但人家穿着连衣裙,急吼吼赶回来,刚好赶上第二局。酣战之余,军情再来报,刚才那个粉红T恤被老板派出去了,现已回来,上级指示:再去看!但他倔劲上来了,觉得很无聊,便懒得再去。也常有另一些遭际,见面前双方达成共识:女的挎一个橄榄色小包,男的拿一枝玫瑰,但是恶少空着手去了,在指定的公交车站台转了一圈,扫了几眼那小包,觉得包还不错,然后走开去,躲在一棵悬铃木下,发短信说不好意思,他临时有事来不了。甚至在大清早,他也会被从被窝里掀起来,吃了一顿无比丰盛的早餐,饭后,阿姨问怎么样,他睡眼朦胧地说,不错,吃得很饱。阿姨拿筷子敲他的脑袋,我说的是和你同桌的姑娘,他咕哝说我只看到我妈,老人家顿时像母鸡般咯咯地抱怨开来:这么好的早餐又浪费了……
直到我搬迁时,恶少的终生大事都没着落,阿姨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正式的非正式的相亲还是接二连三的来,恶少很快成了我们圈的相亲冠军。恶少快被家人逼疯了,成天嚷着要离家出走,家人也觉纳闷,这世间竟然有人不稀罕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真是咄咄怪事。有一次,阿姨仿佛又在无望中看见命运抛掷过来的希望的绳索,但是她也本能地疑惑似乎也排斥这希望,所以她惴惴向我求证:“你们年青人懂得多,你看网恋怎样?”我立即在心里笑开了,“网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怎么听来都觉别扭,仿佛它与她不在同一个时空。“这个不太好说,有真心的,也有欺骗或者干脆为着好玩。”她的茫然表示她不懂,这个时代的多元在她想象之外。她永远不能理解儿子的生活方式,就像我不能理解她小题大做的焦虑。
刊发三联生活周刊2009年第6期生活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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