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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湘西(小说)

(2009-03-29 10:2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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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湘西

三怒

穗穗

小说

李桓

杂谈

第三章 赛龙船(8)

  “来来来来,满起满起……”
  屈子祠里横生变故的时候,“沅宾来”客栈里,一桌酒正喝得到了兴头上。
  ――大过节的人人开心,偏留下自己焦干干守起一堆货,保镖与两个伙计本来烦得死,还好有个老马勺为人大方,居然肯掏钱打酒请大家的客,够意思!
  山里的苞谷酒辣热热劲头不小,老马勺嘴巴皮子风趣一堆荤素故事更是笑破人肚皮,本来讲好只是吃两杯解个小馋,后来便喝起了劲头,便一壶接一壶开始收不住,直喝得保镖、伙计面红耳热,直喝得老马勺粗起脖子直拍桌子:“再来一壶,再来一壶!”。
  保镖就拍起老马勺的肩膀:“老马,你看让你破费,几多不好意思。”
  “哎呀,几壶酒算个卵哟!”老马勺显然是喝高了,拍桌打椅地发豪气,“我老马勺一没得堂客二没得崽女,光屌屌一个卵碰卵,挣这几个脚力钱做什么?买痛快嘛!买得痛快到,就值!来来来,碰一个。”
  几个酒碗便又碰在了一起。
  墙角那边,那个昨天来的客人也在吃中饭,桌上也摆了一壶酒。
  到底一个人孤单单没得意思,他喝酒也喝得闷头闷脑,并不往身后的热闹看上一眼……

  青岩潭在镇子的南边,隔镇子不过一里多远。
  这潭听来名字不响,其实了不得,足有七八百丈长,百多丈宽,一两千亩水面平平坦坦,放在别的地方,这算得不小的一个湖,但竿子营的习惯,不管水面大小,一概都叫做潭,于是听来就不甚起眼了。
  青岩潭不仅宽阔,水也奇深,船到潭中,一竹蒿从来打不到底,最深处到底有好深,哪个也讲不清,只听老辈人讲这潭底连着雪峰大山底下的暗河,由此可以直达三州六府。几百年前,竿子营古往今来第一条好汉龙大太爷在这潭上曾碰上一条猪婆龙兴风作浪,掀起的大水冲坏了几多人家,淹杀了几多乡邻,大太爷是个狠英雄,便操了刀子下潭跟它拚命,被那猪婆龙带入水中,三天三晚不见人浮起,龙家上下哭啼啼都备好麻衣孝带准备给他办丧事了,却不料快马传来消息,大太爷在几百里外的常德府钻出了水面,手里还抓着龙须三根。原来那猪婆龙是沅江的龙君,青岩潭是它晒太阳的地方,它斗不过大太爷,便往家里逃命,大太爷揪住它龙须不放,直闯入沅江底下的龙宫,奋起神威,水底下大战三天三晚,斗垮了三千虾兵蟹将,打服了老龙小龙,猪婆龙才服软承认自己不是对手,愿将青岩潭永远送把大太爷。太爷见它答应再不来兴风作浪,便揪了它三根龙须以示惩罚,浮出水来一看,才晓得自己竟然已在常德府。
  这传说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反正大太爷早已是竿子营各样传说中神一般的英雄豪杰,讲他杀过百十条龙只怕大家也会信。
  猪婆龙把潭送与了大太爷,此后这潭上便风平浪静再无水患,夏日里山洪暴发这里倒成了洪水的好去处,不管多大的山洪涌进来,青岩潭也不见涨起一尺两尺,潭里又有捉不尽的鱼捞不完的虾,养活了四四周周不少家贫无依的竿民。
  另有一样大用处,便是每年端午节的赛龙船,必在这水深浪静的潭上举行。
  此刻的青岩潭,宽阔的水面深幽幽地碧绿,潭水两端,系起了标识龙船起点与终点的红绸绳。岸边靠终点处,一座牌楼扎红结彩,牌楼下,便是空着的观礼台,台上摆了几排桌椅,那是等一下比赛时,十四太爷同各家乡绅、寨首们入座观赛的地方。
  观礼台前,一线排开几十口热腾腾的大蒸锅,蒸锅里蒸着成堆的米粽,糯米与粽叶的香气被火一冲,直飘得满潭皆是。
  观礼台正中,一把牛角短刀扎红带彩,用绸带悬在半空中――这便是赛龙船获胜者的奖品了,能赢得这把牛角刀的,便是竿子营这一年最大的英雄好汉,若这胜者还是未成亲的后生伢崽,那当场就要成为拜过梯玛的妹伢们追逐的对象,成百的绣荷包包他接不赢了。
  从观礼台两边散去,潭水四周,观者云集,男女老少,已挤得层层叠叠,刚拜过梯玛的妹伢们更是纷纷挤在最前面――她们是要来龙船赛上寻后生伢崽送绣荷包的,自然没人跟她们抢位置。
  妹伢们挤得最多的地方,便是龙船入场的夹道口,这里离龙船起点不远,龙船手们便要从这里抬了龙船下潭,哪个高大英武,哪个眉目清秀,站在这里都能看个清清白白。于是一个个妹伢也便自然站成了两道人墙,眼闪闪地盯住了入口。
  鼓声阵阵中,一支支龙舟队正从夹道的人群中次第入场,每走进一寨的的队伍,那寨子的老少男女便会大声叫起好来,为自家的好汉们鼓劲添彩。于是整个赛场上,欢呼之声便一阵阵地此起彼伏。
  穗穗、月月、耀文这时也便挤在人群中,争相看着。
  “哎,龙耀武,龙耀武啊!”突然间,月月兴奋得挥手喊了起来:“龙耀武――飙起――”

 

 

第三章 赛龙船(9)

  进场的,正是耀武带头的麻溪铺龙船队。
  他一路进场,一路就眼睛溜溜地到处寻那个他心里挂念的妹伢,四下里人山人海正寻得他急,听得有人喊他的名字,才一转脑壳,就看见了穗穗正站在声音来处的人群中,他便兴兴头头举起手中的鼓槌,向她使劲地挥舞。
  奇怪地是向他直挥手直叫喊的,并不是穗穗,倒是站在穗穗身边的另一个妹伢。
  “龙耀武--飙起--”
  那妹伢喊得好来劲。
  耀武不晓得这是为何,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妹伢眉眼熟得很,待看到妹伢身后站起的弟弟耀文,才猛然想起来,这不是书院姚先生家的女儿月月么?
  难怪耀文会跑起来看龙船,他跟姚家常来常往,必是被这月月拉起来的。
  倒是那个水嫩嫩让他心慌意乱的妹伢从屈子祠到青岩潭,就似乎一直同耀文和月月拢在一处,他晓得弟弟在麻溪铺也不得有什么相熟的妹伢,那妹伢必是同月月结伴来的,就赶紧向月月笑,赶紧向她挥手点头。
  --既是同那妹伢相熟的人,他龙耀武自然怠慢不得。
  看见耀武竟在向自己挥起手笑,月月就越发地来了劲,越发地喊得响。
  她突然却发现四四周周不对头,刚才还喊声一片的人群突然一下子安静了,安静得自己的喊声单单地显得那样突兀。
  一转头,就看到那支戴着山鬼傩面的龙船队正走进场子。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人群,刹那间鸦雀无声――这支狠煞煞、横蛮蛮的队伍,这帮魔怪般凶悍、血腥的男人,仿佛自然地散发着一股子无形的威慑,震慑得四周周的人群一齐哑了口。
  人群中,似乎也没有属于他们的观众群。
  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阴森森地走了进来。
  打头的傩面汉子突然停了脚步。
  扫了一眼人群,他突然变了方向,径直向观众走来。
  凶神恶煞的傩面下,那双眼睛亮闪闪、凶煞煞、直勾勾,直盯着前面的什么目标。
  直走到穗穗这群观众面前,傩面汉子这才站住,突然一把掀脱了脸上的面具。
  ――那张被丹砂涂得鲜红的黑绷绷的脸,正是曾在青岩河上堵住穗穗的那个凶野后生。
  他的身后,众傩面汉子也同时掀去了面具。
  ――那正是与后生同船的那帮凶野汉子们。
  “喂――”后生扯开了黑粗粗的嗓门,“你叫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四周观众的眼睛便一齐落在了穗穗身上。
  ――大庭广众的,居然扯起嗓子问人家妹伢的名姓!人群中不由得响起了一片嗡嗡的惊诧议论--这倒真是厚皮没脸从没见过的新鲜搞法。
  众目睽睽下,穗穗的脸,一下子就飞红了。
  那后生不见她答话,扯起嗓子又喊:“我问你呀,你叫什么?”
  远处,耀武愣起了。
  身边,耀文也愣起了。
  只有月月来了劲,直推起穗穗喊:“讲呀讲呀!”
  穗穗红起脸,推开她的手――这一刹那,她只觉得心里是如此的慌乱,她不是不晓得这后生脸皮厚,后生冲她走来的时候她就心慌慌地晓得会拐场,只是不曾想他竟脸皮厚到了如此地步。
  怎么会有这种人,真真是三尺厚的墙壁都不如的他脸皮!
  那后生还真是脸皮赛过三尺墙,不依不饶地喊,直喊得满场子都是他一个人的声音:“我讲了,你跑不脱,我会晓得你的名字,我现在就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讲呀,人家问你呢。”月月又兴头头地推表妹。
  穗穗就埋起脑壳,使劲推开她的手。
  “哎呀,你不讲我讲!”月月索性代她喊了出来:“她叫田穗穗――”
  “田穗穗――你听起――”
  后生手往观礼台上一指,眼睛却团团扫遍了四周的观众,一面用力扯起嗓门,对起四四周周的人山人海,喊得不晓得几多理直气壮:
  “我石三怒,今天要赢回那把牛角刀,亲手送给你!”
  “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如此公开的、大胆的、赤裸裸没遮没盖的誓言与追求,不由得众人不来劲。
  叫好声中,穗穗就觉得脸烧心跳,就觉得怎么那么难堪,只恨不得地下马上裂条缝能钻起进去就好。
  地下没裂缝,想钻也没处钻。
  于是也不晓得为什么,也不晓得怎么的,她居然就抬起了头。
  头一次,她的目光与石三怒那热辣辣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头一次,她不曾躲开那仿佛要咬她一口的眼睛。
  这一刹那,她突然觉得,那凶野野的目光其实也不怎么可怕,倒透着一股子让人心跳跳的讲不出的奇怪劲头......

  远远地,盯着这个石三怒,耀武不禁恨恨地咬紧了牙!
  要是四周没得人,他只怕现在就会扑起上去咬死这个生错了眼睛的家伙!

 

 

第三章 赛龙船(10)

  青岩潭边热闹喧天一阵阵传起过来的时候,田伏秋也正陪了六伢子往赛场这边来。
  --田伏秋倒历来是个不爱往热闹上拢边的人,哪里热闹他哪里躲不赢。到了麻溪铺,除了昨日往药行里送了一趟药草,他就哪里都没去,守在书院担水劈柴帮忙修了一天的桌椅板凳,上午姚先生去屈子祠主祭,喊他一同去看看,他也没动窝。
  但今天毕竟是徒弟头回上龙船掌鼓,看六伢子怯怯地一副心里没底的样子,田伏秋也就破例答应了陪他来一趟青岩潭。
  看看前头已是人山人海,田伏秋就住了脚步。
  拿着鼓槌,六伢子明显一脸的紧张。
  田伏秋就给他整了整衣襟:“头回掌鼓,心里莫慌,只要记一条,莫着急,自顾自,别个快,随他去快,别个慢,随他去慢,他走他的,你走你的,不然,你乱了阵脚,桡手就会跟起乱。记住了?”
  六伢子就点头,一边点一边咽了口唾沫。
  田伏秋就讲:“好了,你去吧。”
  六伢子问:“师父――您不去看啊?”
  田伏秋讲我看不看都无所谓,你自己稳得起就行。
  “可是……”六伢子分明还是想让师父到场,好给自己壮胆,话讲出来,却变成了,“穗穗她们都在那边看呢,师父,您……您也去嘛。”
  田伏秋就笑了:“好,我想看的时候就会去。你先上船吧,莫耽误了。”
  “哎,那我去了。”
  目送着徒弟跑远,田伏秋就转了身,他到底还是不想拢这个热闹的边。
  刚走出几步远,他的脚步却突然一顿!
  --仅仅是眼角余光一瞥,几乎更近于一种感应,他的眉头蓦然皱了起来。
  ――就在前面不远,几条腰挎短枪的剽悍汉子抬着一顶滑竿,正匆匆经过。
  那滑竿上一闪而过的背影,刺得他心里绷绷地一紧!
  这个人如何跑到这里来了?
  他就转身闷起脑壳走,心想走得越快越好,没想到刚迈出步子,迎头却听到了一个远远的声音:“汪老板,这边请。”
  田伏秋的脑壳一抬,就看到了前面远远走来的一帮人。
  几乎是电闪火石般一闪念,他心里突然就明白了......

  出声招呼汪兆丰的,正是龙府的大管家。
  屈子祠前祭完龙头,观众还未散尽的时候,大管家就迎上了汪兆丰,讲贵客远来,恰逢佳节,龙老爷忝为地主,却俗务繁忙,多有怠慢,烦请汪老板移步,等一下一同去青岩潭上台观礼。
  这倒是昨日汪兆丰拜会十四太爷时,太爷就同他约好了的――远来是客,这是人家该尽的礼仪。汪兆丰自然也觉得脸上有光,客气了几句,便与商队众人一道,随管家向青岩潭走来。
  看看已近赛场,管家便往观礼台那边引,讲太爷正等着与客人一道登台,请汪老板随他去,不过台上狭小,其他诸位只好台下另寻地方看龙船了。
  汪兆丰讲这是当然,总不成我们一帮子都挤上去,我和林老板同去就行了。
  不料管家却皱了眉头,“这个这个”的明显犯了难。
  汪兆丰就问:“怎么,有什么不方便么?”
  管家就解释:“汪老板,对不住,照规矩,这龙舟观礼,台上是坐不得女人的。”
  “这样啊?哎哟,这怎么好呢……”汪兆丰不由得为难了。
  倒是林湘君还大度,马上接了话:“汪老板,既然是本地习俗,我们当然得尊重。您去吧,我跟他们几个随便找地方看就行了。”
  汪兆丰想这倒也是,人家不是不客气,只是规矩如此,勉强不得,便吩咐几个伙计陪好林湘君,叫了保镖随自己上台去――他想自己这毕竟是出场合,身边带个把背枪的人手,好歹也算是壮个门面。
  跟林湘君道了失陪,汪兆丰正要走,不料路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少看眼前热闹,多思背后烦恼啊。”

 

 

第三章 赛龙船(11)

  众人扭头一看,才看见路边边闷起脑壳蹲了个人,也不晓得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他们说话。
  倒是林湘君头一个认出来了:“这不是――雷公寨的田老板吗?”
  蹲起的那个人,还真是田伏秋,就看他脑壳也不抬,眼珠子盯起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子,慢条斯理好像在同它们聊天:“前天雷公寨,今天麻溪铺,四十里路,走得好慢喽。”
  几个伙计就有些发懵,心想这个人同蚂蚁子讲话,是不是有毛病哟?
  汪兆丰就问:“田老板,您是在跟我们讲话吗?”
  “跟哪个讲不打紧,怕只怕言者有意,听者无心。”田伏秋这才起了身,也不看他们,一边讲一边就转背走。
  汪兆丰便道:“田老板,有话您就直说嘛。”
  “我一个山里人,身无余财,空手上路,能有什么话好讲?可若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又有些让人惦记的缘由,就须想想是非之地莫久留啊。”
  他佝起个身子缩起个脑壳,寡淡如水的声音渐行渐远。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背枪的保镖傻了眼睛:“老板,他什么意思?”
  汪兆丰和林湘君同样一头雾水,哪里答得出?
  几个伙计也被他搞得发懵,就七嘴八舌地讲,这个姓田的,神神道道只怕是脑壳有病吧?雷公寨他就赶起我们走,这麻溪铺又不是他家了,他还要跑起来啰嗦,真是吃饱了没事做!对,肯定是脑壳有病,搭歪了哪根筋。
  大管家也在一边催:“汪老板,请吧。”
  “哦,请,请。”汪兆丰也就顾不得多想,带了保镖随大管家而去。
  --一路走,他一路总觉得心里别扭扭的不蛮对味。
  --古古怪怪的,到底什么意思嘛?

  他这么心里打鼓的时候,远处的田伏秋也悄悄停住了脚步。
  转回头,看到汪兆丰、林湘君他们远远的背影淹进了赛场的人潮中,他就晓得自己刚才的一番话,全没被人家听到心里去。
  就忍不住摇了摇脑壳,心里头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林湘君一路也回了好几次头--她总感觉那个闷汉子话里有话的好像有些深意,并不像脑壳真的不正常。
  但又实在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深意。
  这么一犹豫,就已经走进了赛场,就看到四四周周到处是欢腾,热热闹闹吵得她想不下去,后来她看到穗穗她们几个挤在前面的人群里头,还跟她挥手打招呼,就想是不是过去问问穗穗,看她晓不晓得她阿爹话里的意思,但两边虽隔得不远相互看得见,却人山人海的实在水泄不通难得挤过去,也就只好作了罢,心想等看完龙舟赛,再问她也不迟吧?
  再说现在青岩潭里,十几条龙舟已然整齐排列,即将开始的比赛也实在是吊起了她全部的兴趣,让她无暇再想别的事情。

  船头鼓手船尾锣,中间桡手两排坐,一条条龙舟正整齐待发。
  耀武的船和石三怒的船,就在最边边上紧挨在一起。
  本来倒不是挨在一起的――麻溪铺的龙船,照例应该排在十八条龙船最中间的好位置,但耀武今天偏不肯,他要等,等在岸上不下水,一直等到十七寨十七条龙船都排好了,等到石三怒的船在最边边下了水,他这才招呼桡手们抬船下水,挤进去挨着石三怒放稳了船。
  ――他早就定了主意,今天偏要跟这个生错了眼睛的野路货面碰面较个高低,让他晓得一下龙大少爷的厉害。
  两条船紧靠一处,中间不过隔开丈多宽,两个人脸上一根眉毛都看得清白。
  耀武就捏紧鼓槌,立起眼睛狠狠地瞪石三怒。
  迎着他挑衅的目光,石三怒却是满脸寡淡的全不在乎,他个头本来就高过耀武,这时偏故意仰起个脑壳,眼睛飘飘地仿佛根本没看见这个人,让耀武觉得一拳头猛力打在了棉花砣上,软软地没得着力处。
  耀武就觉得心里越发窝足了火,就冲着自己的满船桡手,劣狠狠地吼:
  “都支起耳朵给我听清白,等下,个个给我飙起劲,不飙赢那些不晓得哪条阴沟里钻起来的瞎猫野狗子,老子不叫龙耀武!”

  “汪老板请。”
  “龙镇长请。”
  汪兆丰到了观礼台下,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昨天认得的镇长十四太爷着实了不得――一大堆本地乡绅、老板,外加十几个寨子的寨首,个个人模人样看起来不是小角色,但站到他面前,却低眉顺眼,一个个大气不敢多透一口。他不动步没一个敢动步,他不登台没一个敢登台。
  汪兆丰就提醒自己眼面前是位真正的土地爷爷,提醒自己要恭敬礼让时刻多矮三分,见太爷客客气气请自己先登台,就赶紧地往后缩,赶紧地让。
  但十四太爷素来礼仪规矩看得重,满场子只有汪兆丰一个外客,哪有不先敬客的道理?
  两边就你来我往让了好几道,末了还是并肩一同登了台。
  团丁抢上前拉开正中的几把椅子,龙太爷先不由分说,硬将汪兆丰按在左手边的座位上,这才四平八稳,在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
  回头指起右边另一张空椅子,就招呼着众人:“各位,坐呀坐呀。”
  几个有资格靠前坐的乡绅就互相推让起来,就纷纷地讲您先请您先请,讲太爷身边哪是我坐的地方,我坐后头,您老年纪大,您老坐才是道理,您是太爷的本家本族,您坐才对喽……
  正在这般客套推让得好像进了君子国,人群后头,却嘶哑哑钻进来一个声音:
  “哎哟,都讲斯文啊?那,就便宜我这个不斯文的坐坐吧。”

 

 

 

 


第三章 赛龙船(12)

  几双手臂粗狠狠把乡绅们两边一扒,四条腰挎短枪、一色玄衣的汉子蛮横地分开了一条路。
  --一个瘦干干矮锉锉傲起双眼睛的瘸脚残废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捏起根拐棍,拖起条拐腿,他大模大样歪上来,一屁股就坐在了龙太爷右手边的空椅子上。
  汪兆丰就看到身边的乡绅、寨首们耸然变色,看到几个挨得近的掌柜吓得当时就往后缩,看到太爷身边几个团丁伸手就按住了枪,看到一座台上好像突然撞邪闹了鬼,一下子吓心吓胆,人人屏气!
  连龙太爷的眉心都压不住一跳!
  “麻大扛把子?”
  瘸脚手一拱:“十四太爷。”
  汪兆丰虽不晓得来的是个什么角色,但只要没瞎了眼睛都看得出,这瘸脚残废来者不善,他的名字在这里,显然如雷贯耳,令人闻风色变。
  龙太爷倒是飞快地恢复了平静,笑吟吟拱手还礼:“今天这是什么风,居然把大扛把子吹起我麻溪铺这小码头来了?”
  瘸脚也满脸笑:“端午节,刮南风嘛。”
  龙太爷就摆起一脸的惊讶:“天坑岭在西,麻溪铺在东,南风刮得麻爷动,倒也怪了。”
  瘸脚讲:“听十四太爷这个口气,这麻溪铺,我麻大拐子是来不得?”
  “岂敢?大扛把子纵横湘西,哪个熊心豹子胆敢拦您的大驾?”龙太爷脸上挂起笑,口风却硬硬地一转,“--只不过,各家一亩三分地,土地爷还分个河东河西吧?”
  麻大拐子就哈哈笑:“十四太爷,多虑了哟---三州六府、远近百里,长了耳朵的哪个不晓得,这麻溪铺是十四太爷您龙家的地头,您算土地爷,我是过路仙,强龙还压不得地头蛇,何况我一个拐脚残废?--太爷的章程,我麻大拐子守起就是。”
  “那就好。”龙太爷这才收了笑,“却不知大扛把子大驾光临,有什么贵干?”
  “过节。”
  “过节?”
  “没错。不瞒十四太爷,我麻某的干伢崽今年满十八,我是专门带他到麻溪铺来过节的。”
  龙太爷就问:“却不知令公子是哪位才俊啊?”
  “太爷已经见过了。”
  “哦?”
  不等龙太爷往下问,就听到后面登登脚步响:“十四太爷。”
  跑上台的是赵积福,他气喘神慌心急火烫地也没看一眼周边边有什么不对头,冲过来凑起龙太爷耳朵边就讲:“兄弟们打听过了,刚才那帮子闹屈子祠的,好像......好像是天坑岭的土匪!”
  汪兆丰就觉得全身一紧,脑壳顶上轰地一声好像炸了个响雷!
  “不是好像,”一边的麻大拐子笑嘻嘻接过了话,“本来就是!”
  他手往青岩潭里一指:“看到没得,最边边船头掌鼓的,就是我的干伢崽石三怒。我养他到十八岁,就等起看他今天给我拿个头名回山。”
  “哦,是吧?”龙太爷就讲,“那――我孙子只好放点让了。”
  “用不着。我养的伢崽,我晓得。”麻大拐子口气硬梆梆。
  两双眼珠就相互对起看,两张脸就相互对起笑。
  笑得那么客客气气。
  看得那么假惺惺好像眼睛里头都装了根刺。
  只有汪兆丰在一边,整个人都呆成了一桩木偶。
  那一下子,他只觉得兜头有盆冰水浇下来,浇得他心里激灵灵地一抖,浇得他木手木脚全身发僵脑壳里却突然什么都清白了。
  --进山之前他还专门打听过,晓得雪峰山北路这方圆百里,最有名的悍匪就是天坑岭一个姓麻的,一路上他还不晓得心里念过几千几百道观音菩萨,保佑让他莫撞到这家伙手上。
  他没想到想躲的偏生就躲不过。
  这一刹那,他心里就像打起闪电般,闪过两张面孔一堆事:
  --一张憨憨傻傻永远带起副老实笑容的脸,那是他雇的那个向导老马勺。
  --一张闷头搭脑永远板起好像别个欠他钱的脸,那是那个雷公寨的田伏秋。
  他想起进山雇向导的时候,只有这个老马勺要价便宜一点都不讨价还价;
  想起每逢走到岔路,老马勺好像条狗一样,不是肚子急就是要寻棵树撒泡尿;
  想起客栈马槽里那十几匹突然就病翻了一地的马;
  想起老马勺一脚踢飞的那几块石头;
  想起十里坡上碰到那条蛇的时候,他隐隐感到的什么不对头--当时他吓心吓胆不曾细想,现在却突然省过了味--整个商队那时人人大呼小叫,偏偏没听到那个一天到晚嘴巴不歇气的老马勺的声音,那时候老马勺在做什么?好像是一个人落起后面,蹲在地上不晓得搞什么名堂......
  他就想起在雷公寨,他刚一喊老马勺过来,那个田伏秋就毫没来由硬要赶起他们走;
  想起方才田伏秋蹲在路边边,神神道道讲的那番让他摸头脑不着的话;
  那番话刚才还让他疑心这田伏秋是不是脑壳有病,现在却意味深长有如当头棒喝让他猛省......
  汪兆丰突然觉得自己蠢得就像头猪!
  伸手一抹,他才发现脑壳上冷汗涔涔已经流成了一片。
  他就提醒自己要镇定,千万要镇定莫慌手脚,稳了一稳心思,就向身边的保镖一勾手,贴起保镖耳朵吩咐了几句,保镖蓦然变色,看了麻大拐子等一眼,就匆匆而去。
  麻大拐子的手也不经意地轻轻一挥,他身后,一名挎枪汉子就跟起从另一边也下了台。
  只有坐在中间的龙太爷不动声色。
  用不着看右边的麻大拐子同左边的汪兆丰,这一刻,他心里早已是透透亮亮,把今天这出戏的原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就笑眯眯堆起了满脸的和蔼:“大扛把子,汪老板,各位,这龙船只怕都等急了,是不是就开始吧?”
  麻大拐子就喊:“好哇,开始吧。”
  汪兆丰也赶紧:“哎,哎,开始,开始。”
  一边讲,他一边忍不住擦了一把汗......

 

 

第三章 赛龙船(13)

  招魂的长幡舞动,引灵的响铃声声。
  梯玛师郎手摇响铃,背插长幡,且歌且舞,踏水而行。
  那干直、凄厉、悲凉、玄幻的长歌之声,便撕心撕肺地回旋在宽阔、深幽的青岩潭面上――
  “三江的鱼龙哦――莫食我大夫之体――
  “九河的虾蟹哦――莫食我大夫之肉――
  “大夫大夫――楚之魂兮――
  “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龙船上,潭岸边,千百人便一齐同声:“大夫大夫――魂归来兮――”
  悲凉凉的祭歌声中,船上、岸边,便挥起了无数双手,便有无数新蒸的米粽纷纷抛入潭中,深幽幽的青岩潭水,便四处地溅起一片片银亮的水花,溅起一片片传承千年的怀念。
  龙太爷起身,举起了三眼铳。
  这一刹那,龙船起点,所有的龙船手屏气凝神。
  这一刹那,岸边,千百观众同样鸦雀无声。
  砰!一声铳响。
  “嗨!”,鼓手一齐持槌,桡手一齐操桨向天。
  砰!二声铳响。
  “嗨!”鼓手一齐张臂,龙舟手一齐摆桨躬身,拉开了姿式。
  砰!三声铳响。
  所有的鼓槌便一齐落在鼓面,所有的桡桨便同时猛落入水,所有的嗓子便都暴雷般呐喊出来,水波飞溅中,龙舟竞发!
  岸边边围拢的几千观众也同时爆发出来,鼓劲加油的“飙起”之声,震天价响彻水面!

  青岩潭里龙船齐发的那一刹那,商队的保镖朱彪刚刚一步冲进了客栈门。
  进门就看到一桌子残羹冷炙歪倒的酒壶,桌边边上趴了看货的一个保镖和两名伙计,旁边还空了一个座位,朱彪心里激灵灵地一弹,还当几个人出了什么大事,但随即闻到一股子酒臭刺鼻欲呕,听到一个伙计呼呼地正扯猪婆鼾,才晓得这几个是醉翻了,就上前一巴掌一个拍过去:“醒醒,醒醒,快些醒醒!”
  几个人显然醉得有蛮狠,巴掌拍过去哼哼叽叽脑壳都懒得抬。
  朱彪操起边上一壶冷茶,对另一个保镖脑壳顶上就一浇,那保镖这才腾地弹起来:“哎,什么,什么?”
  朱彪就问老马勺人呢。
  “老马勺?”那名保镖还糊里糊涂脑壳发晕,嘴巴里胡言乱语地老马勺老马勺他刚才在啊,他还耍赖皮欠我一碗酒,哎他躲起哪里去了,边讲还边伸起脖子往桌子底寻,直到看朱彪一把扯出了手枪,才吓得猛省过神来,问:“怎么了?”
  朱彪也顾不得跟他多讲,扯起他就往放货的仓房里跑。
  才到门口,就看到锁起的仓房门被撬脱了锁,门也开了一条缝,另一个保镖这才晓得路数不对,赶紧扯出枪,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定了,朱彪一脚上去踢得门一开,两支枪对准里面朱彪就喊:“都莫动!”
  仓房里头,正在开包看货的两个人吓得就一弹!
  那正是老马勺同吴疤子,吴疤子条件反射伸手就拔枪,被朱彪眼明手快一枪先打中了手臂,老马勺甩起一包货就砸过来,把朱彪砸得一翻,另一个保镖对他就开枪,一扣两扣枪不响,才发现手枪的弹匣早没了踪影,老马勺扑上来一把抱了他,一面就喊:“五爷快走!”
  等朱彪爬起来再举枪,吴疤子已经撞破了窗户格子腾身而去,他一枪柄打晕了老马勺,翻过窗户就追。
  窗户外是客栈后头的一条窄巷子,朱彪刚落地,就看到前面跑来一个拿枪的汉子,他认出那正是刚才观礼台上麻大拐子身边的随从之一,汉子扶住吴疤子边退就边举了枪,朱彪幸亏躲得快子弹擦起脑壳顶上过去了,他往墙后头一躲缩起脑壳也不敢往外探,手伸出去对起前面砰砰砰乱放了几枪,等了一气听不到动静,伸脑壳一看,只看到一线血一路洒过去,汉子同吴疤子早跑得没了踪影。

  鼓声如雨,呐喊如雷,青岩潭这时节正如一锅沸油般地热烈!
  四面观众潮水般的“飙起”声中,十几条龙舟奋勇争先!
  争到先的是耀武,发舟的铳一响,他的龙船就抢得上风一马当了先。
  他后头是石三怒,紧咬起他的船不过几尺远,再往后,十七寨的龙船也在死死地追。
  擂起鼓,耀武倒不蛮看自家的桡手,扭脖子瞪眼珠只死狠狠地盯起旁边的石三怒--他现在心里只有这一个敌手。
  擂起鼓,石三怒倒不见半分着急,反倒挂起一丝笑,美哉哉好像场子里是他领了先。
  擂起鼓,六伢子一路闷起个脑壳,根本不记得两边看--他现在脑壳里就觉得一片空白,就只剩了师父讲过的那句话:莫着急,自顾自,自顾自,莫着急。

  “龙耀武――飙起!龙耀武――飙起……”
  观众人群中,月月的喊声特别高――从龙船一起飙,她就觉得兴头头全身都发了烫,盯起龙耀武眼睛里早没了别的龙船。
  穗穗却没有喊。
  看着满潭争先的龙舟,此刻的她,只觉得眼前乱哄哄怎么那么杂,心里乱糟糟怎么那么慌,连该帮哪个鼓劲都不晓得了。
  站在她身后,耀文同样没出声,他本来还提醒过自己要给哥哥加油,但真正到了该加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心思怎么老不在比赛上面。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不记得看龙船,倒不自觉地总在悄悄瞄前面的穗穗,想不瞄都收不回……

  观礼台上,这时节倒是和风细雨不晓得几多君子一个,全不似赛场里的剑拔弩张。
  麻大拐子端了碗茶慢条斯理直用碗盖理茶叶,眼珠子都没往赛场上瞄一下,一脸满不在乎好像胜利的归属根本就不是什么悬念。
  十四太爷也悠哉哉地端起茶碗跟他比闲心:“大扛把子,来,尝下我麻溪铺的雨前茶,比天坑岭的怎么样?”
  麻大拐子就作古正经品一口:“嗯,香!比天坑岭的那硬是香得多!”
  两个人就眼对眼地笑,笑得好像见了亲人。
  一旁边,汪兆丰脸上挂起笑眼珠盯着赛场好像看得蛮认真,手里一条手帕却不歇气地直擦脑壳上的汗,擦完一层,又是一层……

 

 

第三章 赛龙船(14)

  鼓如雷,舟如箭,赛程已近半。
  格局依旧未变――耀武一马当先,石三怒紧随其后,倒是十七寨的龙船被他们略略甩开了距离。
  这时节龙舟刚好经过穗穗站的地方,两条船原本就排在最外面靠近岸边,这一刻离穗穗不过几丈远,清清楚楚看得穗穗见。
  石三怒就举起了一双鼓槌,对起穗穗使劲挥――看到穗穗,他居然鼓都不擂了,好像自己不是在同人比赛,纯粹是在表演给穗穗一个人看。
  转回脑壳,他还不忘眼睛飘飘地甩一眼耀武。
  耀武就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门顶――这一路石三怒死活甩不脱总在几尺后面像块牛皮糖粘起他走,本来就已经粘得他心里窝窝地难受,如今竟还眼中无人故意在穗穗面前不把他当回事,那股子窝足的火气便腾腾地烧起来,烧得他心发燥眼发红脑壳一片晕白。
  他手里的鼓点子突然下雨般快将起来。
  船上桡手们险些一下没反应过来,从发舟起,他们就感觉耀武少爷今天鼓点子比平素练船时急,但想他必是想抢个上风先压人一头,赛到中间自然会悠起劲来让大家歇把气力好最后冲刺,哪晓得他不但不曾慢鼓点子反倒突然发了癫一样急,幸亏桡手们都是熟手反应快,赶紧加快桡桨,总算跟上了节奏。麻溪铺的龙船也就起飙般地飞向前,一下把石三怒甩出了两三丈远。
  头桡想这下该悠把劲让大家喘口气了,但看看耀武却似乎没有把鼓点子慢下来的意思,心里想大少爷今天这般性急可不对,是不是该提醒他一句,但桡手指挥鼓手那是龙船的大忌,正在犹豫该不该开口,不曾想身后鼓响呐喊凶,那条刚甩下去的龙船紧不紧、慢不慢又上来了,就差那么几尺远,不燥不急照旧粘起他们走。
  耀武就眼睛瞪得溜溜圆,耀武的鼓点就如中了邪般越响越快,快得头桡两条膀子甩足了都难跟上,桡桨入水也越来越浅,稍一深就吃不住鼓点子催,头桡心想这可要不得,这样子一半气力都等于白费了,而且这般快的鼓连他当头桡的都吃不住,别的桡手如何扛得起,眼睛飞快往后瞟一下,果然见一船的桡手气喘吁吁,显然都已经撑不住这般疯狂的鼓点节奏。
  他就再顾不得龙船的忌讳,扯嗓子使劲喊:“大少爷,慢些敲,莫那么快呀!”
  他没想到耀武充耳不闻――耀武脑壳里早就火烧烧一片空白,甚至看都没看自己船上那些桡手,只顾死盯住旁边的石三怒,好像这场较量仅仅属于他们两个人,其他一切都已不存在……

  “怎么回事,哪有那么快的鼓?”
  “这让桡手如何跟得上嘛?”
  “就是,大少爷这是搞么子名堂?”
  观礼台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看出了耀武的性急,有些乡绅、寨首已经忍不住在小声议论。
  龙太爷也不禁锁紧了眉头――耀武起初领先时,他还笑眯眯故意多看了麻大拐子几眼,但这时节他也看出了不对,便再顾不得悠哉哉的劲头,心里悬悬地直想这伢崽今天怕是中了什么邪?
  麻大拐子偏在一旁嘴巴还不歇气:“十四太爷,你龙家大屋怕不是走了水吧?”
  龙太爷就问:“大扛把子什么意思?”
  “若不是屋里走了水,您那位大少爷那样心燎火烫地搞么子?他这不蛮像赛船,明明是赶起去救火嘛!”
  他哈哈笑得不晓得几多得意。
  盯起孙子的船,龙太爷一言不发,端茶的手却不自觉地按紧了茶碗。

  岸边观众中,同样有不少人看出了耀武的搞法不对头,指指点点地议论起来。
  只有月月根本不晓得情形不对,她眼睛里只有耀武,她只看见耀武鼓点如雨,只看见他正领先冲近终点。
  “好,好,要赢了,快!快!快……”抓紧了身边穗穗的手,她不住口地念。
  就连耀文也已被这激烈的争夺所吸引,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终点已近。
  猛然间,一直悠悠哉哉不急不燥的石三怒爆出了凶暴暴的吼声,鼓点骤疾!
  全船桡手同声应和,二十来条汉子精神大振,桡桨如飞,一条龙舟如飞般飙将起来。
  ――他们前头显然并未使出全力。
  “嘿!嘿!嘿!嘿……”震天动地的吼声中,天坑岭的龙舟声势暴涨,迅速地赶超上来。
  耀武已经急红了眼,疯了一样催着鼓点,已经累得两膀酸胀气喘不赢的桡手们也在拚命支撑,一个个劣眼拗眉表情痛苦,动作都已经有些变形。
  两条龙舟便这般紧挨着冲向终点--
  岸边,台上,所有人都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所有的观众们都踮脚伸长了脖子。
  月月已经忘记了喊叫,只死死抓起穗穗的手;耀文紧捏着拳头;人群中的林湘君原本还打算拍张龙船冲刺的相片,这时也全然忘了这回事,端着照相机眼睛早看直了。
  台上头,龙太爷的手死按着茶碗,麻大拐子脸上还装轻松,抓着椅子扶手的手却青筋直个暴......
  --所有人仿佛都恨不得要代替龙舟手们用力,原本喊声如雷的观众席,这一刻,居然静得空气都像凝成了块……

  仿佛一根拉过了极限的牛皮绳子突然崩断,耀武船上的桡手们终于崩溃了,两舷桡手原本整齐的桡桨再也跟不上鼓点,一个乱,一齐乱,一下子,桡桨七零八落,乱作一团,笔直向前的龙舟方向顿时歪了方向,没头苍蝇般一下子打了横。
  石三怒的龙舟箭一般超过了他们!
  台上,龙太爷的手一颤,茶水倒翻了一桌。
  月月一下子泄了气,闭紧了眼睛不敢再看。
  耀文失望得松开了紧捏的拳头。
  麻大拐子笑得浑身直个颤......

  --汉子们震天动地的吼声中,天坑岭的龙舟头一个撞开红绸带子冲过了终点!
  迎着全场观众,石三怒与桡手一齐举起了鼓槌与桡桨。
  胜利的狂傲吼声,是那般的不可一世!
  岸边边四面八方,欢呼声也同时爆发--这时节早无人去管赢的是什么人,竿民只在乎哪个是真英雄,真好汉,看到这一船赢得漂漂亮亮,人人便压不住地为他们喊将出来!
  
  长长透了一口气,穗穗这才发现,不晓得什么时候起,自己的手已经捏紧了胸前的银锁,直捏得一手心都是汗。
  --仿佛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清白过来,突然心慌慌地晓得了,一直令她悬起颗心那样乱乱的,其实正是这个举起鼓槌狂呼乱吼、不可一世的凶野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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