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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涧下水

　　他的妻子腰部和腹部突然疼痛起来。几天前患处是悠悠的时有时无的不舒服，口服几粒阿莫西林就好了。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不生病，不当回事，他在一张小报上看到一条消息，说蚊子也会得感冒，苍蝇也会打摆子，蚂蚁走路不小心还会把腿脚弄骨折呢。看来世上万物生灵都会生病的，好在人类聪明，在生活中学会了治病的方法。他妻子痛得在床上打滚的时候才知道不好，火速送医院，B超一做，医生漫不经心地冲他道：“让你夫人住院，子宫肌瘤。”
　　
　　他很快就为妻子办好了住院手续。主治医生姓金，女的，据说是妇科较好的手术医生，号称“挖雷”神手，子宫内那些长错地方的“野葡萄”，没有她剔不掉的。他对穿白大褂的人一直没什么好感，认为医生小气，见钱眼开，尤其是那些站在手术台上的医生就像屠宰场内的凶神，对生命没有感情，冷血动物。他年轻的时候同一学医的女孩有过往来，那女孩很死板，爱用解剖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一双眼睛能看透人的一切，怕与那种女人生活在一起。
　　
　　金医生高高的个子，戴一眼镜，整个面部藏在口罩后，看不清面部表情，只觉得细弯的眉毛很好看。好像她在他面前有点儿紧张，像在隐藏着什么，不敢用正眼看他。他想有些女人心里就有一根专为男人拔动的弦，在喜欢的男人面前就会发出颤音，当然他身上早就看不到风流倜谠的影子，不过那种伟岸的气质还在，妻子就很喜欢他走路的形态，说是步步带有朝气。他想：就有一些中年女人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种怪意的举动，似姑娘的春意，又像多情女子的风情，女人就是一本难读的书，金医生也不例外。
　　
　　金医生要他填写一张有关手术风险的表格，并对手术中会出现的问题做了解释。他想现在的医院都怕承担责任，往年是救死扶伤，为病人节约开支，现在就像汽车修理厂，明是车胎破了，硬给换上整个车轮子，一切都是为了钱着想。他在表格上填写好妻子和自己的大名，并留下手机号码，便于白大褂们与患者家属的联系。他看了一眼她在表格上留下的名字，主治医生：金宝珠。他心里好笑，这名字也太俗气了，金娜娜、金嫒嫒、金珊珊多好听，“金宝珠”三个字，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让患者家属送钱。
　　
　　妻子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个个嘘叹着气，不理解她会得那种病，一听到瘤子就心惊胆战。大家一致认为要把手术医生侍候好，斩草除根，“扫雷”不干净，遗患无穷。送礼。他想也只得送礼了。谁叫妻子得那种病，主治医生的大名就带着铜臭味。
　　
　　他把一匝票子放进红纸兜内，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递给金医生。金医生很随意地把红包塞进口袋，好像这一切是应该得的东西，连一笑脸都没给他，或许是嫌钱给少了，现在的白衣使者收钱都收得麻木了。但他放心了，她收钱爽快，说明有能力治好妻子的病，只要她在手术台上认真“挖雷”，就得了，花钱消灾，去寺庙烧香，多少要向功德箱里塞进几张票子，让心里有一个平安的感觉，塞钱给她就是想找到那种感觉。金医生告诉他，下午三点给他妻子做手术。
　　
　　加点盐菜就有味了，厨子的技术就在于火候和各种调料的配搭，盐就是加味的东西，没有盐这种东西，特级厨师也做不出美味佳肴来。厨房里不能缺少盐，就像生活中的人离不开票子，假若没递上那匝票子，妻子下午三点是上不了手术台的，什么社会，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庆幸自己没有走弯路，一切按照“钱”去的方向行走。
　　
　　他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妻子终于被人用推床给推了出来。金医生对他说：手术做得很好，近几天不要让她下床。他感恩道谢，但一直看不清她口罩后的面容，奇怪的“金宝珠”。
　　
　　傍晚的时候，一小护士来到病房，把一花篮送到床边对他道：“金医生送给你夫人的……”并把他拽到一边，递给他一个红包小声说：“金医生给你的……”他对红包很熟悉，这不是送给金医生“挖雷”的礼金么。但在小护士面前，他只得收下，觉得很不好意思。
　　
　　晚上，金医生发给他一条手机信息，内容如下：“老同学，我真该说你几句了。二十五年前的同学都不认识啦，金宝珠是我家谱上的名字，祖父给取的，我就是当年的金小燕。医学院毕业的那年把大名给改了，让那只小燕子死在那个男人的心中。你给我的红包如数退还给你，我不缺钱花，当时就想拒收，怕影响你的情绪。我从不收患者家属的钱财，收钱做手术是不道德的，好比在病人身上割肉。其实你夫人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你的情意我领了。明天我要去外地休假，一个月后叫你夫人来找我，给她做一个复查，估计问题不太大……”
　　
　　没想到金宝珠就是当年的金小燕。他上高中时向她写过字条子，上大学的几年里与她保持着男女之间的来往，对她山盟海誓过，同她对着月亮唱过情歌，与她分手是因为身边出现了另一个女人。往年的他算得上是位风吹叶落的多情帅哥。他现在想起往事，觉得有点对不住她。
　　
　　他抚摸着被退回来的红包，小燕子确实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没想到小燕子心中还有他的影子……
　　

　                                                　涧下水写于配水池书斋
　　
　　                                               二〇一二年八月十二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