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个人喝酒，爷爷叫奶奶陪一杯，奶奶喝了一小口就不喝了，奶奶说过一会她还要做家务，要关鸡，还要去二叔和三叔家看看，怕喝醉了误事。爷爷就不勉强奶奶，爷爷自己一个人倒着喝，喝了几小杯后爷爷也不喝了，爷爷说一个人喝酒没有味口。文樯和文慧吃了好多鸡肉，喝了一大碗鸡汤煮的菜豆腐，吃了一小团南瓜煨的糯饭后就吃不下去了。看着剩下的一大锅鸡肉和甑子里剩下的一大甑南瓜煨糯饭，奶奶一边收拾一边感叹说现在家里人少了，吃什么都不香，以前一大家子人的时候，不要说一大锅鸡肉，就是一大锅白菜，也会被捞得精光。

吃饭的时候月亮就出来了，刚出来的月亮就像一个害羞的姑娘，羞羞答答在山的背后踱着莲花步，想来不来的那种样子。文樯坐的位置正对着窗户，文樯是第一个看到月亮的，他开始看到的只是一片亮光，然后才是一小点月亮慢慢地从一小朵白云的背后冒出头。吃好饭，奶奶和文慧收拾家务，爷爷和文樯就把凳子搬到门口的院子里去做赏月的准备。文樯和爷爷在院子里坐下的时候，月亮就已经爬过了屋背后的东山头。圆圆的月亮就像东山顶上的一盏红灯笼，将东山倒映下来的阴影不断地拉大扯长。收拾完家务后奶奶就在厨房炒赏月吃的瓜子，文慧在给奶奶打下手。等着奶奶炒瓜子的时候，爷爷就一口接一口地吞吐着烟雾，文樯也安安静静地坐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东山上的月亮，月亮在文樯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往山的前面移。

文慧从家把小方桌搬到了院子中间，奶奶也把炒好的瓜子端来放到了小方桌上，放好瓜子后奶奶就拿着钥匙去了二叔和三叔家，她要去看看那边的门关好了没有，白天野放在外边的鸡是不是都进笼了。

文樯和文慧叫爷爷吃瓜子，爷爷叫他们先吃，他先抽口烟。文樯和文慧正吃着瓜子，奶奶回来了，奶奶一进院子就说今晚的月亮多好啊，圆圆大大的，把整个地上都照得亮晃晃的，要是以前这样月光明媚的夜晚，寨子里肯定很热闹，去偷瓜的人肯定很多。

文慧把从学校带来的月饼拿给爷爷和奶奶吃，爷爷和奶奶都说吃不惯，叫文樯和文慧自己吃就行了。文慧说月饼很好吃，文樯也过来说月饼很好吃，一定要爷爷奶奶把月饼吃下去。在文慧和文樯的劝说下，爷爷和奶奶各拿了一个月饼，剩下的两个他们叫文慧和文樯各拿一个，陪他们把月饼吃下去。

吃着月饼，文樯问奶奶刚才说偷瓜是什么意思，文樯问的问题也是文慧想知道的问题。奶奶就告诉文樯和文慧，八月十五去偷瓜，是古老古代就兴来的。八月十五月亮明的时候，大家都到别人的地里去偷瓜，去的人不准打亮，就在月亮下看，看哪个瓜好就偷哪个。家里有人去偷瓜了，在家的人就站在院子里喊“抓小偷”，喊的声音越大越好，听到的人也跟着喊，一个接一个地喊，喊得整个寨子都全部热闹起来。

文樯问奶奶偷瓜的人是不是要被当作小偷捉起来。奶奶说八月十五偷瓜是不会被捉的，大家只是站在家门口喊，喊出一种气氛，把寨子喊热闹，并不是真正去地里捉偷瓜的人。偷瓜人也不是真正偷，也只是去做做样子，到地里去拿一个瓜后就走了。被偷瓜的人家看到瓜被偷不但不生气，还很高兴。自己家土里的瓜被人偷了，就说明自己待人厚道，家事顺序，来年更是会风调雨顺。

奶奶在给文樯和文慧讲八月十五偷瓜的时候，爷爷抽完了烟斗里的烟，爷爷把烟斗放在鞋帮上磕掉残余的烟灰，把烟杆靠在墙壁上，伸手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放在嘴里嗑起来。奶奶给文樯和文慧讲从前寨上八月十五偷瓜发生的一些趣事，爷爷一边嗑着瓜子也一边听奶奶说话。奶奶停下来时，爷爷把手里抓着的瓜子放回到桌上的碗里，双手互拍抖掉手上的尘埃。爷爷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家家户户都住楼房，点电灯了，但是寨子却不热闹了。八月十五本来是很热闹的，现在也变得冷冷清清的了，一家人分在好几个地方，想拢在一起吃顿饭都很难。

爷爷的话把大家都说得沉默了，爷爷、奶奶、文樯和文慧都埋着头猛嗑瓜子，把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爷爷和奶奶不说话，文樯和文慧也不知道说什么。文樯和文慧想到了在外打工的父母，文樯和文慧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们了。过年的时候他们说要来家，文樯和文慧就天天盼，结果快要到过年时他们打电话来说是买不到车票，过年就不回家了。过年文樯和文慧是跟爷爷奶奶一起过的，好在快要过年的时候，二叔和三叔两家人都回来了，大家凑在一起也算很热闹地过了一个年。

嗑了一会瓜子，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文樯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沉闷。文樯说爷爷，我们去偷瓜吧。文樯说这话的时候，大家都看着他，就连文慧也不知道文樯为什么会想到要去偷瓜。文樯见大家都看着他不说话，他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文樯说我和爷爷去偷瓜，奶奶和姐姐在家喊“抓小偷”，我们把寨子喊热闹起来。爷爷觉得这个主意好，立即就赞同了，文慧也觉得文樯的主意不错，奶奶也赞同文樯的想法。文慧想跟着文樯和爷爷去偷瓜，奶奶说自古以来只有男人偷瓜，没见有女娃儿去偷瓜的，奶奶不准文慧去，文慧也不再坚持着要跟着去。

文樯和爷爷向寨子外边走去，向着月光下的土里走去。那些种着瓜的土都在山边，都是一些被山的影子遮挡着月亮照不到的地方。文樯和爷爷的身影先是被月光拉长，然后就慢慢地收缩进山脚下的阴影里去了。文慧和奶奶在家等了好一会，估计文樯和爷爷已经到地里找瓜了，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抓小偷！抓小偷！小偷偷瓜了！”静静的夜里，文慧和奶奶的声音回响在寨子的上空，特别刺耳也特别清晰。

文慧和奶奶的声音没有引来寨子上其他人的呼应，却换来了一群狗的共鸣，狗们在文慧和奶奶开始喊的时候就叫了，而且叫得特别刺耳，特别热闹。文慧和奶奶的声音和一群狗的叫声回应到寨子边的大山上，再从大山上反馈回来时就多了一种凄厉，这种凄厉声音在静静的夜晚听起来特别怕人。

文慧和奶奶还在迈力地高喊着，文樯和爷爷回来了，一进院子爷爷就叫她们不要喊了。爷爷放下手上的瓜，指着月光下的寨子对她们说，你们就是喊破天寨上也不会有人出来跟着你们一起喊，刚才你们喊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们一喊狗一叫寨上好多人家就把灯关了。爷爷叹了一口气，现在寨上不是老的就是小的，年轻力壮的都不在家，你们这样一喊，大家吓都吓怕了，哪个还敢出来跟着喊。唉，这个寨子，恐怕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奶奶就像做错了事，文慧也像做错了事，站在院子里坐也不是，想进家也不是，好久好久奶奶才叹了一口气，唉，真的没想到。文樯和爷爷从地里带回的瓜也不是什么好瓜，是一只还没有长成熟的瓜。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瓜，爷爷自我解嘲地说，刚才我们正在找瓜你们就喊了，你们一喊起来我和文樯都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以为出什么事了，胡乱摘了一个瓜就从地里跑出来了，想赶快跑回家，跑出地埂后才想起我们是在八月十五偷瓜，你们也是在为八月十五喊“抓小偷”，没想到我把这个事给忘了。文樯说我也被吓了一大跳，出地埂时要不是爷爷叫住我，我都想跑了。

爷爷继续抽烟，奶奶、文慧和文樯继续嗑瓜子，经过刚才的闹腾，大家都没有心情在赏月了。寨上的狗已不像刚才那样狂吠了，偶尔也叫一两声，但已经不是很激烈。抽完一杆烟后，爷爷对文樯和文慧说，你们回去睡觉吧，明早我叫你们起床，赶早我套马车送你们去学校。

文樯和文慧从老屋出来，向老屋旁边的楼房走去，爷爷和奶奶站在老屋的门口注视着他们，一直到他们双双融入朦胧的月光阴影中。月亮明晃晃地跟着文樯和文慧的脚步往前走，仿佛要将他们送到家，月光下，文樯和文慧的影子都被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