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野炊

我和堂哥心福进到他家的自留地里，选了地中间的两棵包谷，一人一棵把包谷杆连根从土里拔了出来，然后一溜烟跑到山坡上，把根去掉后，就躲在树丛中啃起了包谷杆。啃完包谷杆后感觉到肚子还是空落落的，我们又把包谷棒子掰下来，剥开包裹棒子的那一层叶子，看到棒子上的米粒才刚刚起浆，用指甲一掐，白白的米浆就冒了出来，同时鼻子里也闻到了一股清新的芬香味。心福已经把包谷棒子放到嘴里去啃了，他说很好吃，甜甜的，前几天他就是这么吃的，一吃过后就不会忘记了，时时都想来吃，要不是怕被爹妈发现，他真想天天到地里来，把这些嫩包谷都掰下来啃吃。我把包谷棒子放到嘴里，果然如他说的一样，那种清甜味比公社供销社卖的那种硬硬的饼干都还好吃。

放学走回家的时候心福说他很饿，想去找点东西吃，问我愿不愿跟他一起去，一听说去找吃的我马上就答应了。于是我们离开一路回家的同学，向心福家的自留地走去。心褔家的自留地在距寨子一里多路的山脚下，心福把我带往他家自留地，我以为地里会有黄瓜，西红柿之类可以生吃的东西。边走我就边问他是不是要到地里去找黄瓜，心福说不是，他说他妈不愿在地里种黄瓜，说这块地离家远种了也是帮别人种，自己不得吃不说，还会踩坏庄稼。

心福家自留地里种的是早包谷，别人家地里的包谷苗才薅第二遍，他家地里的包谷就已经戴红缨帽了。心福叫我和他到地里去扯包谷杆吃，我有点担心，说扯包谷杆会不会让他爹妈发现，心福说不会，我们到那些比较密的地方去扯，扯好后用泥巴把坑盖掉，保证不会发现，他还说他自己都来扯过两回了。

吃完包谷杆啃完包谷棒子后我们在山坡上躺了下来，从树缝间洒到我们身上的阳光让我们感到闷热和烦躁不安。心福像大人样叹了一口气说他家这几天已经没有米下锅了，他爹去亲戚家借来一口袋包谷，他妈把包谷磨好后一顿用碗量一碗面来熬包谷稀饭给全家人喝，虽然煮了一大盆，但都是汤多米少，吃下来不抵饿，特别是走路时放一两个屁后肚子就空了。心福家七个人，可以想象，一盆包谷面汤是不可能填饱七个饥肠辘辘的肚子的，充其量只能使他们不至于会饿死。

农忙时间，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开展支农活动，这几天学校一天只上三节课，上完三节课后就放学回家。虽然老师叫我们回家帮队上干活，但是我们生产队从来不让我们小孩去参加干活，说我们碍手碍脚，什么事也做不好，搞不好还会弄坏庄稼。因为好多人家在这段时间都吃不饱，大人们也就不再管束我们，只要我们不去给他们惹事生非就行了。爹这几天给我规定了任务，叫我放学后一天给家里要一捆柴。心福说他爹也是叫他一天只要给家里要一捆柴就行了。为了多找一点玩的时间，去上学时我们就把柴刀带上，在放学回来的路上随便找一个地方砍一捆柴，扛回家后就算完成了任务。

在山坡上躺了一小会，肚子里有刚才的包谷杆和包谷棒子垫底，感觉上已经不那么饥饿了。我和心福把书包挂到树枝上，抽出柴刀分头去林子中砍柴。刚走两步我就看到了一条蛇，从我面前梭过时吓了我一大跳，我大叫一声“蛇”后就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心福拿着一根木棒跑过来问我蛇在哪里，我用手朝蛇梭过的地方指了指，心福就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用木棒在草丛中搜寻起来，找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到，他就对我说，蛇已经梭走了。

我问心福为什么不怕蛇。他说蛇虽然很可怕，但只要有木棒就可以对付蛇了。他还说把蛇打死了还可以吃肉。他问我吃没吃过蛇肉？我说我没有吃过，他说他吃过，就是那次和龙哥他们一起吃的。心福所说的吃蛇肉那次我也在场，那天三大伯家的龙哥和几个人去坡上干活时打了一条蛇，他们把蛇拖回寨子并退下蛇皮，然后把锅拿到打谷场上把退好蛇皮的蛇砍成一小截一小截放到锅里去煮。蛇肉煮熟后在场的人就拼命地把筷子伸到锅里去抢，当时哥不但自己抢到了蛇肉，还给我抢到了一小截。但是我却不敢吃，见到别人吃时我虽在一边使劲地吞咽着口水，哥把蛇肉夹给我时我却闭上了眼睛不敢去看。想到蛇在地上蠕动的样子，我就害怕得不敢吃了，哥帮我抢来的蛇肉最后还是他自己吃了下去。

正在我心有余悸的时候，下面的路上传来了二姐的声音。二姐大声地喊叫着我的名字，我答应一声并从林子里钻了出来。二姐问我和哪个在一起，我说和心福哥。二姐就叫我们不要砍柴了，赶快和她走，她要带我们到屯上去吃饭。屯上是今天大人们去干活的地方，在路上二姐对我们说今天全寨子的人都全部到屯上去吃饭，吃肉。

原来今天大人们到屯上去薅二道包谷时，跟去的两只狗从树林里追出了两头野山牛，队长于是就组织全队的男女劳力去围追，一大群人和两只狗在山上穷追猛打，花了两个多小时，终于把两只野山牛追到手。

打死野山牛后，大家都嚷嚷着要把山牛肉分了回家去做饭吃。队长不同意，队长说现在正是干活的时间，回家后怕工作队下来检查看到大家不干活他不光要受到批判，年底队上还要被扣救济粮。有人提议干脆就在山上煮吃，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拥护。有人就说这几天大家都饿得心慌了，光吃肉恐怕不行，如果能再有一顿大米饭吃就更好了。有人就说仓库里还有一千多斤余粮，干脆建议队长称一点出来大家打一顿平伙。大家于是就去找队长说，开始队长不同意，后来经不住大家软磨，队长就默认了。

队长安排一部分人收拾死山牛，一部分人回家带锅，女劳力则全部回去从仓库里拿谷子去用锅炒干后舂成白米带到山上来做饭。有的人家提出来应该把孩子和老人也算上，把老人和孩子都喊上山来，给他们一个吃饱的机会，这个提议也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两只山牛肉连内脏在一起加起来有一百多斤，炒了满满两大锅。全寨子八十六个人按八个八个一桌分成了十一桌。大家有的是按户成桌，有的是组合成桌，坐好后肉就端了上来，我看到每一桌都是满满一大锅香喷喷的山牛肉。

吃饭的场面很热闹，大人喊小孩叫，空气中一直笼罩着欢庆的气氛。大家一边吃一边高声谈论，说笑，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那些开始还陪着家人吃的男人们吃着吃着就相互走动起来，他们从井里舀来水，倒进碗中，像喝酒一样用碗一碰，大喊一声“干”，然后一饮而尽，并做出陶醉的样子，仿佛他们真喝到了酒。爹一边喝水一边悄悄地对妈说，叫孩子们多吃点，吃得饱饱的，省得他们老是喊饿。二叔端着水过来和爹碰碗，喝下去后他说要是再有一碗酒喝，那就真正是过神仙日子了。

吃饭前队长说今天在这里吃饭谁也不准出去乱说，哪个乱说就拿哪个来批判，而且今年还不给他家发救济粮。说话时队长的表情很严肃，看得出他还是很担心。他说有小孩的人家要特别叮嘱好你们的孩子，不准他们到处去乱嚷嚷，如果乱嚷嚷让工作队晓得了，查到是哪个说出去的，不光要扣他家的三个工，队上还要扣一个月的口粮。

那是我从长这么大以来吃得最饱，吃得最多最开心的一顿饭，一直吃到肚子实在装不下了我才放碗。由于吃得太多，当天晚上回家时我就一直闹肚子疼，来来回回跑了十多趟茅厕，到天快要亮时肚子才减轻负担。从那以后我的胃就落下了毛病，只要多加一口饭胃就会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