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心底的那场雪
(2008-12-30 10:3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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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炭火木炭霉气温暖杂谈 |
分类: 散文随笔 |
南方的雪,是很少见的,而初到大塘工作的我,就碰到了一场很大的雪。那天刚从省城贵阳看病回来,就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山坡上,山谷底,田野里,公路旁,都沾满了从天而降的飞雪。有风吹来,那些雪花就随风而飘,像一朵朵洁白的棉花,仿佛在给大地和天空弹织一床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絮。而那些沾满了雪花的草木,则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巨响,如大海上随风起舞的浪淘,煞是壮观美丽。
也许是难得一见这大雪丰隆的缘故,雪花飘起来的时候,所有的学生都从教室里跑了出来,站在走廊上或者干脆就跑到雪地里,叫喊着,欢呼着,跳跃着,任凭雪花凉凉地浸进自己的脖子里,然后故意大声地发出尖叫来引人注目。我冒着雪花向宿舍走去,公路和街道还没有积雪,雪花一到路上就立即化成水浸到泥土里,这反而增加了行路的艰难。从公路边到我的宿舍,一百多米长的泥土路,却让我走得很难受,鞋子被弄湿和沾满了泥浆不说,在上一道坡坎时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让衣服裤子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泥印子。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狼狈,从兴高采烈的学生群中穿过时,我尽量低着头,让自己的脚步迈得更加急促,有学生同我打招呼也假装听不见,而是匆匆从他们身边急速走过。
久不住人的宿舍已经充满了霉气,打开门,霉气混合着寒气迎面扑来,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本来已经够冷的身体此刻更加冰凉。关上宿舍门,却关不住屋外的寒风,更关不住屋子里的霉潮气息。换下湿衣服,身上并没有好受多少,寒冷仍如一把尖刀在不时地切割我的皮肤和内脏,让我浑身冰冷难受。此时此刻,我真想拥有一炉暖融融的炭火,让自己冻僵的身体得到片刻的暖和,但找遍了屋子,却寻不出能够烧火取暖的东西。由于我刚到这所学校不久,在搬到这个宿舍之前一直住在家在本地的一个同事家,还来不及备下取暖的木炭,就被狗咬伤住院。原以为距离寒冬还有一段日子,出院后再备都来得及,想不到今年的寒冬却来得这么早,雪也来得这么快,才刚刚入冬,这雪花就飘起来了。
正当我沮丧致极时,却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还来不及说请进,门就被轻轻地推开了,一张红扑扑的脸从门外探进来并叫了我一声老师。这是我任课班级的一位学生,由于上课的时间不长,我还叫不出她的名字。不等我说话,这个学生就招呼门外的两个男生把一个麻袋拖进了我的屋子,放下麻袋后两个男生退了出去,女生则对我说:老师,这是我们班用班费购买的木炭,下雪天气变冷了,我们想您可能还没有买好木炭,班上同学就派我们几个给您先送点来,让您应应急。老师,您自己生火,我先去上课了。说完话她就走了,我还来不及对她说一声谢谢,更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名字,等我反映过来寻着她的背影追出宿舍时,她已经走进了宿舍旁边的教室,我的眼前只出现一行通向教室的泥泞脚印。
那一刻,我站在雪地里,心中涌起了不平静的涟漪,这是我到这片高原来工作后的第一次感动。本来,选择这片高原,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的本意是想随一个我们相互都有好感的女同学到她的家乡去,毕业时我们就说好了,工作后我们就确定恋爱关系,结果阴差阳错地我被分到了这片高原,她分回了她的家乡,然后我就收到了她不想和我继续交往的绝交信,随后我又被狗咬伤住院,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让我几乎陷入了绝望的人生低潮。
我用学生送来的木炭烧火,温暖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温暖了自己的内心。在熊熊的炭火边,暖和过来的我第一次检点了自己到这片土地来的所作所为。带着情绪来的我在走进这所学校时,心情就没有哪一天好过,第一天去给学生上课,由于心情不佳,讲课也不用心,对学生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那堂课不光上得不好,还在课堂上对不听课的学生动粗,并当着全班学生的面骂了一句脏话,那一句脏话让整个课堂惊诧了几分钟,也让我惊诧了几分钟。那时我并没有想到我有什么不对,我只想用那句脏话树起自己站上讲台的威信,让学生们明白我是一个不可侵犯的老师。而此时此刻,面对这一盆温暖的炭火,我才发现我的那点威信是那样的可怜,那句骂给学生们听的脏话只能使自己显得更加无助和没有威信。
屋外的雪还在下着,在炭火的烘烤下,屋内的冷气和霉气已经散尽,整个屋子已经充满了一股融融的暖意。不知何时,那些街道和道路已经积聚起了一层厚厚的雪花,并且越积越厚。下课了,学生们又欢呼着跑到雪地上来玩耍,他们堆雪人,打雪仗,互相追逐着,显出了勃勃的生机和青春的无忧无虑。看着这一切,我真想拉开门融入到他们中间,也去无忧无虑地疯一回,闹一回。我的手好几次都放到了门把手上,结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我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敲门声,还是那张红扑扑的脸,还是那个给我送木炭的女学生,只不过这次她的脖子上已经围上了一条好看的围巾,门一拉开她就对我说:老师,我爸请您放学后到我家去吃饭。我说我不想去,听到我拒绝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更红了,她急忙用闪闪的大眼睛盯着我说:我爸叫我一定要把老师请去,如果老师不去,我回家要挨我爸骂一顿。听到我再一次拒绝,她急了起来,眼睛扑闪扑闪的,已经有泪花滚出了眼眶,用急促并带哀求的口气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去,我不去她就完不成她爸交待的任务。直到我最后答应她才高兴起来,临出门时她都还一再地嘱咐我:老师,您在家烤火等我,放学后我来叫您。
放学了,雪也下得越来越大,学生们从教室出来后就踩着漫天飞舞的雪花散向四面八方,我跟着那位女生一路踩着积雪向她家走去,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并且也才知道她是他们班的班长。在那位学生家,我吃到了我踏进这片高原来的第一顿大餐,我的到来让学生家杀了一只鸡,这在那个生活还相当拮据的年代,已经是最好的招待了。吃饭中间,学生的家长一再邀我喝酒,并不时地叫他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学生给我倒酒,不会喝酒的我在喝下第一杯酒后,心中就泛起了百感交集的涟漪,变得激动和多话起来。我和那位学生家长边喝边谈,先是谈他女儿的学习,后谈他的经历,最后我喝醉了,是怎么走回宿舍的我都不知道,直到第二天,从那位女生的口中我才知道是她和她的父亲把我送回来的。
那场雪过后,再到教室上课时我就对那位女生多了许多关注,那时我所任教的英语科目因为没有纳入升学考试科目,没有多少学生愿意认真去学,但是她的英语成绩却相当好,这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教学上的安慰。熟识以后,她经常来找我借书看,并向我请教学习上的疑难问题,不知不觉地我发现自己竟喜欢上了这个女生,耐于教师的身份,我才不敢去捅破那层道德的防线。好在第二年,女生很快就毕业离校了,离校前一天,她来到我的宿舍,帮我清洗了我到处乱扔的脏衣服,收拾屋子。在做这些的时候,我怎样劝她都不住手,也不说话,到我的宿舍焕然一新时,她才对我说:老师,开学后我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上学了,您要好好保重自己,我们这些学生都喜欢您,我们都希望您快乐起来。
那个女生就这样走了,带走了她留给我的那一份温暖,只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一场厚重的雪。在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除了说一些要好好学习之类的套话外,一句温情点的话都没有对她说,快到她家门口时,她一再地问我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听到我说没有后她一转身就急匆匆地向大街上走去,看到她的背影将要从我的面前消失时,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在那片高原工作八年后我离开了那片高原,从此后再没见到那个女生,后来听说她去了外地,直到有一天原跟她一个班的几个学生到市里来看我,谈到他们班上的同学时,才有一个学生告诉我,说那个时候他们班的同学都知道,班上的某某女生喜欢我,而他说的某某就是那个女生的名字。对他的话,我没有否定,也没有深问,这倒让大家感到很奇怪。
而今,我已人到中年,两鬓已渐苍华,年少时的桩桩往事已很难全上心头,但那场雪的温暖却很难忘记,那场雪中的经历是我人生低谷时的兴奋剂,是我振奋振作的精神食粮,它使我一步一步的走出人生的困境,不断地蜕变并走到今天的岁月。原以为怀旧的情绪会慢慢在历史的长河中淡忘,但是前不久一次故地重游的造访,又勾起了我对那场雪的记忆,对那段温暖情愫的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