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派是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青衣流派,创始人程砚秋先生的祖上曾是清朝满族八旗子弟,在他幼年时家道中落,迫于生活六岁开始学戏,十一岁登台,他扮相秀丽、嗓音极佳,初登台就以超凡的唱念做打崭露头角,令梨园内外耳目一新。
1922年首次到上海就引起轰动,其艺术也逐步趋于成熟,超强的功底让他在风华正茂的年龄就步入艺术的成熟期,并集创作、演出、导演三者于一身。程砚秋受进步思想的影响,面对广大劳动人民水深火热的社会现实,满腔义愤,编创了许多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思想的剧目。《荒山泪》《文姬归汉》《春闺梦》《亡蜀鉴》等在反封建、反军阀内战、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战争等不同时期,引起了观众强烈共鸣,表达了广大人民群众反对战争、反对压迫、希望和平的强烈愿望。这一时期悲剧形式的表演很多,《青霜剑》《窦娥冤》《碧玉簪》《梅妃》等成功塑造了一批悲情人物形象,从此程派以擅演悲剧著称,京剧程门幽咽的风格被人们接受和追逐。当然程派也不是都演悲剧,也有代表作《锁麟囊》新颖题材的大戏让观众一饱眼福至今。程砚秋在艺术创作上勇于革新创造,舞台表演唱腔讲究音韵,注重四声,并根据自己的嗓音特点创造了一种幽咽婉转、若断若续的唱腔风格,他创作的角色典雅娴静,恰如霜天白菊,有一种清峻之美。他严守音韵规律,随着剧情的发展变化,唱腔起伏跌宕、节奏多变,声、情、美、永高度结合,令程派唱腔别具一格,成为“四大名旦”之一,名震京城、声播海外。
程派在表演上非常细致深刻,讲究舞台表现形式的完整和美感,同时注重贴近生活,在求真求实上下功夫。无论眼神、身段、步法、水袖、剑术等都有一系列的创造和与众不同的特点。作为一个完整的艺术流派呈现在舞台上,程先生注重借鉴兄弟姊妹艺术,融合于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是众多京剧艺术大师中较为突出的一位。
程派京剧艺术的深邃曲折、幽咽婉转,一直以来在京剧舞台上光华四射、艳丽芬芳。它的艳是来自底层最深沉的、有着乌金般的光芒,可以刺到心灵的最深处,仿佛从黑暗中迸射出来的一道幽媚的钻石般的光芒,照亮了京剧舞台,令观众眼前一亮,趋之若鹜、为之颠倒。程砚秋先生取得的成就是京剧艺术近百年来所达到的高峰之一,对京剧、对戏曲的发展都产生着深远重大的影响,陈丽芳、章遏云、新艳秋、赵荣琛、王吟秋、李世济、李蔷华等都是程派较有成就的演员,当今张火丁、迟小秋、李海燕、李佩红等都是活跃在京剧舞台上的程派传人,一个个新时代下的程门京韵闪耀在舞台。
当年的京剧程派艺术犹如一道闪电,横空出世,人们追逐程砚秋如蜂扑蝶。有云曰“青衣花衫泰斗程砚秋,艺术高超,蔚成宗派,尚侠知义,国人皆称曰贤。。。九度来申,尽拿好戏,以蔚沪上云霞之望”。《碧玉簪》中饰演的张玉贞,艳丽之中具备幽、闲、贞、静四字,“洞房”一场如抽丝剥茧、波澜迭出,其惊、疑、怯、怨、嗔、怜、爱之神态,俄倾变异、无美不具,堪称表演的圣手、梨园奇葩。《玉堂春》中新腔百出,西皮慢板固佳,而原板二六流水,尤多好腔,嗓音细腻沉浮婉转,虽走细,而守眼十分清晰,极好的表现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建国初期更是大胆改革了《英台抗婚》,这出戏无论唱腔、唱词、舞台表演及美术设计等方面都对京剧艺术程式做了较大的突破创新,得到了行内专家的一致肯定,祝英台悲戚、愤懑、无奈、绝望的心情在程派幽咽的唱腔中倾诉给了观众,感人至深。
正当程派艺术步入巅峰之时,日本大肆侵略中国,面对国土沦丧,程砚秋满腔义愤,借《三国演义》创作了《亡蜀鉴》以表达绝不卖国求荣、宁死不做亡国奴的爱国思想,此剧一经公演就获得巨大成功,引起观众民众的强烈共鸣。
1942年程先生在天津演出结束后一人逗留看望朋友,在火车站被两个日本特务搜身并无端殴打,程砚秋先生怒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找到一根棍棒将两个特务打得狼狈不堪,特务一看不是程砚秋的对手恶狠狠地说“以后碰见再说”,程先生回答“后会有期”,整整衣冠出了站口,此事在梨园界传为佳话,其惊人的壮举为世人称道。时隔两年日特突然搜查程宅,并将程砚秋带走,后被保释。从此,程先生便谢绝舞台,衔恨归隐西山,弃伶为农,置身于青龙桥畔以“停演”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爱国之心。后复出义演受到了宋庆龄先生的接见,再观国民党之黑暗腐败,再度归隐青龙桥,力田自谴。北平解放后,周恩来总理曾登门探望程砚秋未遇,虽未遇,程砚秋却感慨万分,旧社会的戏子属于下九流,没人看得起,周总理却礼贤下士登门看望,说明了国家对京剧艺术的尊重和对程派艺术的欣赏赞同。
从此,京剧程派艺术在共和国阳光灿烂的氛围里发扬光大至今。程派唱腔不仅深邃曲折、幽婉清丽,唱词也是错落有致、含蓄隽永。程砚秋先生更是汇聚了梅派、尚派等唱腔,以自己嗓音条件为基础,形成了独特的风格,自成一家,前期的程派作品多演烈女、贞女形象。后来程砚秋先生赴欧洲考察探索中国戏曲的发展之路,归国后创作了集程派艺术之大成的剧目《锁麟囊》,突破了京剧以7个字一句或10个字一句的设计程式,突出长短句,使唱腔抑扬顿挫、疾徐有致。一经公演就引起了轰动。特别欣赏薛湘灵回忆春秋亭遇雨的一段唱词“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边厢,只听得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怎不令人击掌而叹、叫好连连!
如今京剧舞台上的程派数张火丁最具程派风骨,她是程砚秋最得意弟子赵荣琛的关门弟子,由于赵先生精湛、超高的技艺和专心传授,张火丁的程派艺术产生了质的飞跃,艺术功力大有提高。她在《锁麟囊》中以画外音的形式出场,随着一句“啊,梅香。。。”观众立即从幽沉的声音中听出了程派浓郁的韵味,舞台下响起一片叫好声,一个大家小姐呼之欲出。随后她的每一段唱词都引起一遍遍的叫好,她扮演的薛湘灵,由一个富家小姐沦落为富贵人家的保姆,而她准确地把握了剧中人物内心的活动和性格,通过淳厚幽婉的唱腔和依情而动的做舞,凸显了人物由富家小姐的任性,转为感世伤怀的情感变化。她娴静时的一招一式都优美如画,而甩起水袖时充满爆发力的表演则激情澎湃,那水袖舞的气吞山河般的壮阔、舞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恬阔,令人拍案叫绝。《锁麟囊》中的水袖被张火丁发挥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观众在水袖的表演中看薛湘灵心潮起伏的变化,观人生无常的感慨,这部程派大戏告诫了世人行善积福悟兰因的哲理。
《江姐》是张火丁十分钟爱的一出现代戏,它实现了程砚秋大师创作现代戏的夙愿,填补了程派现代戏的空白。该剧采用了交响乐伴奏的形式,,汇聚了一些歌剧中的音乐元素,不露痕迹地融入到老程派唱腔中,在程派幽咽婉转、含蓄低沉的唱腔中又融入了高亢激昂的交响旋律,为的是表达英雄人物江姐的气质,特别地好听。这个挑战是成功的,随着时间的推移“红梅赞”“绣红旗”“春蚕到死丝方尽”等成为程派张韵的新腔经典,张火丁以柔克刚的程派唱腔,不温不火、高雅含蓄,让人印象非常深刻,具有回归的价值,又有超越的价值,广泛地传唱在戏曲界及广大戏迷中间。
张火丁是个程派演员,却极具文人气质,温文尔雅的书卷气浓郁,不苟言笑、满脸的风轻云淡、荣辱不惊。她的嗓音不闷、不尖、不斗,醇厚悠扬、稳重内敛,表演有张有弛、疾驰顿挫,看着就过瘾、听着就痴醉。。。帝都魔都一票难求,令观众望穿秋水、望眼欲穿。而前段时间创新的《霸王别姬》则把舞剑提升了一个新高度,是继梅派《霸王别姬》之后的第一个另样的版本。有人说张火丁不自量力,敢拿梅兰芳先生的传统大戏作修改,这可能也就是张火丁想融合兄弟派别、拓展表演空间的改革吧,然众说纷纭,不了了之,但她强大的票房号召力却是实力的证明,令程迷和票贩子彻夜守候。张火丁的观众群年轻人和知识分子较多,受欢迎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心静如止水,静了就容易细,功力在末端,最细微的地方才最能打动人心。舞台上松弛而不松懈,内在紧实充实,反而更有气场,张火丁身上就有这样的辩证法。好多人都是看了张火丁的青衣,才开始对京剧感兴趣的,“张火丁现象”已经被拿来作为一个京剧界的现象在研究探讨。
天津京剧院的刘桂娟也是优秀的程派青衣演员,扮相极好,特别喜欢她演唱的《六月雪》中窦娥“没由来遭刑宪受此大难”一段,十三多分钟的慢板托腔,演唱极具功力,含蓄粗狂又委婉细腻,程派古雅冷艳的气质荡气回肠、低婉悲戚,听来感人肺腑,吾也可幽幽嘁嘁地哼唱起来,享受程派唱腔的幽雅婉丽。。。《陈三两爬堂》中的李淑萍被她演绎的梨花带雨,让人内心震撼的同时,感慨世事苍凉的无力无助,是程派悲情戏的经典。李淑萍为藏父母卖身妓院,再送弟弟求学,然弟弟功成名就却成了自己的主审官,又因贪污治罪,被姐姐带回家。。。这是什么事啊,这样的故事让人心里特别难受,只恨封建制度的腐朽和社会人心的不净,在现代社会依然有很好的教育意义。而程派幽咽婉转的唱腔在这部戏里又有了激昂愤懑的呐喊,反映了社会现实的黑暗和生活底层女性的挣扎,“家住山东临清县”一段刘桂娟唱的特别好,她俊俏的扮相演绎这样的悲情女子,别有一番风情在其中。而刘桂娟在《锁麟囊》里扮演的薛湘灵则美到了骨子里,那个美呀那个俊,勾魂摄魄呦。。。呵呵。
去年故去的吕东明老先生,一出场浑身都是戏,再唱腔出口震撼人心,那是一个历经风霜过后凛然伫立的程派大青衣,最著名的《苗青娘》《荒山泪》声泪俱下,她清唱的样子特别让人心疼,老先生的青衣形象是台上台下两相和。都说悲戏最能打动人,程派以悲戏见长,舞台上一个个命运多舛的女子,在程派低沉呜咽、婉转悱恻的唱腔中辗转迂回,一咏一叹终关情,直直地把人拉进古代女子悲欢离合的命运当中。程派演绎的一个个悲情女子的青衣形象,最让人萦怀难忘,感怀人生的悲壮大美、感怀京剧舞台上青衣女子的美丽与悲苦。一定时期下青衣形象,都与当时的社会现实息息相关,无论是华服霓裳羽衣,还是褴褛旧衫裹体,都是社会最深处的折射。
京剧舞台上的青衣已经是一种深奥的传统文化了,众多的程派传人百花齐放,在京剧舞台上百家争鸣、各领风骚。而程派青衣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每一个水袖、每一个云手、每一声道白、每一段唱腔都有着绵长细腻的深沉情愫和缱绻忧郁的愁思。看舞台上那个程派青衣稳稳地碎步圆场、急急的心绪沸腾、哗哗的水袖翻滚,满腔幽咽的荡漾着、倾诉者,缕缕京韵情丝缓缓溢出,仿佛要把你召唤到台上,随她喜、随她幽、随她演绎程派幽艳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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