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风雪银舞香梅韵  围炉暖酒说心事

一缕芳魂迎春来，银舞漫天香雪海。

浓情阵阵在言外，红儿红酒谁来开？

如今才十一月份的天气，京都却早已接连下了不少的雪，现如今出门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在这银装素裹里女孩子们显得异常兴奋，时常趁着有空的时候在外面堆雪人取乐。宫里的女人原是最循规蹈矩的，不敢多说一句，多走一步，就怕落了别人的话柄。只是到了年下，合宫众人一改常态，人人脸上都是喜洋洋的，穿红着绿，好不快活。

燕儿穿着粉红色刻丝十样锦的小袄，藕荷色缠枝莲花六团罩甲，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外披着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脚下穿着一双大红色贡缎雪鞋，早早就来到了慈宁宫中找姐姐们聊天说话。看着宫人们抖着大氅上的雪，幽兰一边忙将她拉到暖炉旁，一边问道：“外面的雪大吗？怎么这么火急火燎就赶来了，再等会，我们就到母后那里去请安了。你这丫头就是性急，用了早膳不曾，仔细肚子受了风，又要哭着喊着不吃药，难受了。”

燕儿一面烤着火，一面命人将自己在路上采的的腊梅花插到瓶子中：“昨夜母后身子偶感不适，半夜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咳嗽起来，因怕半夜惊动了御医姐姐们担心不说，就怕弄的宫里人尽皆知了，父皇为此又要担心劳碌，对身体无益，便强忍着命小厨房煮了点川贝枇杷炖雪梨。服了之后才睡的好了些的，昨夜怕我受扰睡不安稳，将我都打发到了自己房中呢。昨晚就跟我说了，今日早些到你们这里来，跟你们说声，今日就不许请安了，合宫嫔妃也一早命人去通传了，今日不议事的。我怕你们去了扑空才早早赶了过来的，今早出门的时候问过她房里的人，只怕还要一会子才起床呢。”

皇后向来注重保养，虽然身体总是弱弱的，这样的事情也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姐妹们一听母亲抱恙就都开始担心起来了。幽兰是大姐，如今母亲有恙，自己自然是要多操几份心的：“母后的身体向来都是不错的，怎么这次如此这般病势汹汹的，今早可去找太医了，是否将果儿，冗儿接进宫中。风语可知道此事？”

“我想着是无大碍的，母后早年间自己也曾学医，自然是知道轻重的。昨晚既然说了秘而不发的，自然就是不想太多人担心的，母后近来因为父皇的病总是惴惴不安的，这便是病原了。我每日跟母后一处睡着，她竟是有大半夜是不能入睡，这便是种下病根了。再加上这两日天气渐凉，怕是受了风寒，一并发作了的，好好将养着也就没事了。”燕儿自小就跟母亲住在一起，皇后的一言一行自然是最知道的。

看到燕儿如此这般懂事，紫嫣拉着燕儿的手笑说道：“我们家的五妹妹自然是最冰雪聪明的了，跟着母后学着学着也就是个御医了，跟她住着母后自然是不会有事的。只是可惜了，母后如此端庄贤惠的，妹妹怎么就不能万中有一呢？你看看你今天这模样，穿得小孩子似的，偏偏穿了老婆婆的大氅，这也就算了，母后病了，你着急也不至于连头发都不打理了，就这么披头散发，挽着一支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就出来了。知道的呢是母后疼你，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这边没有见识，有好的就往身上挂的呢。”

看见紫嫣拿着燕儿说笑，幽兰看一下她这通身的打扮也不由的笑起来：“嫣儿也是个调皮的，我们家的女孩子自然都是好的，只是长大了，总是有些留不住的。看妹妹这架势，是在告诉我们她已长发及腰，我们的妹夫要进门了。”

自打紫嫣出嫁之后，燕儿的婚事就成了大家的心事，尤其近日里总听闻得皇上有意要破例将女儿嫁到东和王府，自然就更加要拿她取笑了。燕儿平日里总是没大没小的，唯独这女儿家的心事最是害羞的，听姐姐没如此取笑自己，总是低头不语。可一想若总是不言不语的只怕被说得更加厉害了，就只能汕着脸说道：“姐姐们惯会取笑人的，昨日母后发病，怕我今日一早便出门受了风，这才把去年上供的雪狐镶边青红染金舍利皮鹤氅给我穿的。昨晚回去的急忙，首饰都在母后那边，才用了步摇的。今日小厨房里就煮了乳酪，我怕姐姐们来得早，吃两口就来了的，你们还这个取笑人家。”

“好好好，姐姐们错了，快这里有现成的早饭，想吃什么，姐姐们伺候着你。”说话间幽兰将燕儿拉到桌前，紫嫣亲自布筷，幽兰布菜。两人站在旁边，不许丫鬟们插手，伺候着燕儿用膳。两人因为相思情浓，这些日子里格外爱吃甜食，再加上冬日食补，便都是些甜品小吃类的汤汤水水，只见桌上糖蒸酥酪，藤萝饼，甜枣羹，薏米红枣汤，薏苡仁粥，银芽鸡丝，樱桃凝露蜜等。燕儿就着自己爱吃的随便吃了几口，不过应景罢了，到底口味还是比不上坤宁宫的厨子。才将最后一口粥咽下去，便说道：“姐姐们，咱们也去倚梅园赏梅吧。母后最爱那里的几棵红梅，我回去的时候采一些回去，正好插在母后房里的羊脂玉净瓶中，一定好看，母后心情好，病也就好了。父皇最爱的就是坤宁小厨房里的拿到梅花饼子，我在弄些花给厨子去，说不定父皇的病也就好了，普天同庆，只怕战时也就平息了，大姐夫凯旋回朝，姐姐也得以一家团聚。自然也不需要三姐夫在外寻医问药了，姐姐也不需要空对着寒窗衣衫湿了，这可真真极好的。”

“怪道所有人的都疼她呢，小小年纪，倒是把好话都说透了，可不是惹人疼爱吗？”说话间三人已经全副武装起来，看着燕儿的装束实在有些不像样，幽兰将燕儿带到自己的房中，将她的鬓发轻轻挽起，一个简单的流云髻，加上之前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瞬间增色不少。此时紫嫣也从自己的房中取来了火狐领芙蓉白斗篷说道：“这是我母后前些天送我的火狐领芙蓉白斗篷，看着轻巧，穿着也是缓和得很，你穿着跟你的衣服就配了。”说话间已经将斗篷披在了燕儿的身上，当下只见幽兰穿着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流彩暗花云锦宫装，鹅黄绣白玉兰长裙，身披着鹅黄出风毛绣竹叶梅花圆领袍银狐轻裘披风，彩云追月髻珠光宝气，插着金丝累凤衔珠钗，雍容华贵。紫嫣则是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白底粉红紫色渐变色长袍，茄紫薄棉长裙，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随意将自己的长发绾起，恒插着八宝攥珠飞燕钗，美丽动人不在话下。

三人一行徐徐在梅花丛中走着，幽兰笑说道：“从来不觉得，离宫之后再回来才觉得这里的万事万物都是好的，你看今天的梅花，红的就像是火一样，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腊梅也像是格外香，仿佛十里开外就能闻到味道，香极了。白梅更是要看晕我们了，开得那样的洁白无暇，映着雪，简直不敢往外看了，真真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终究我们是糊涂了的，分不清楚雪和梅。”

“许是我们心中都有了牵挂，连带着看外面的风景也像是我么一样，将最好的一面展现着，等着心里的那个人回来看着似的。”幽兰的一番话似乎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去了，带着牵挂总是想要格外让自己好一些，让身边的人看着放心，他回来了，也好开心。

幽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的红梅笑了：“到底是了无牵挂的好，你看看五妹妹见天的嘻嘻哈哈也就算了，一树红梅也能让她变得如此娇美。想着古人的雪艳图也不过就是一个美人，捧着几枝梅花，在那些人眼里已经是美到了极致了。看看咱们家的女孩，直接就在梅花丛中踏雪寻梅，白色的斗篷，红色的鞋子，倒活脱脱就是个红梅仙子。不像是她在寻梅，怕是梅花仙子知道我们来了，要与我们一道赏梅赏雪呢。”

“长姐不说倒还不觉得，只咋一看觉得美极了，长姐这一说就是了，这竟不像是我们的妹妹，便是个红梅仙子下凡尘了。姐姐一手丹青是极好的，不如抽空将此作画，也不枉我们今天姐妹一处赏梅。”看着燕儿在红梅从中自己有穿梭，紫嫣幽兰拍手叫好，不免就醉在美景中了。

看着姐姐们只顾着聊天，也不好好赏梅，燕儿不免有些急了：“姐姐们，都别只顾着聊天，在不赏梅，好好与她接触接触，她可就孤单了。”

“就来了，红梅仙子别着急。”两人异口同声笑着往她那边去，燕儿也没听真，只以为她们也是要过来帮着自己一起采花的，就小心翼翼的说道：“姐姐别采那已经全部绽放了的，要找含苞待放的才好，放的时间久，还能在宫中赏花，那才是最美的呢。那些开败了的，正好收拾了做饼子吃。”

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们忙活了一天，收获了许多的梅花，合宫里都送了不少，又让坤宁宫的小厨房做了不少的梅花饼，晚间燕儿亲自捧着锦盒送到了自己父皇的寝宫里。倒也巧了，皇上这段时间胃口不佳，看着这梅花开了，倒想起了坤宁宫的梅花饼，只是到了年下了，众人都忙着，哪里还有人有这闲空去寻梅花的。不曾想自己才想起来，燕儿就把东西送嘴边来了，喜出望外，当晚吃了不少，看着气色也渐渐好了。燕儿知道她父皇喜欢梅花，还将多余的梅花做成了梅花酱，让她父皇没胃口的时候将梅花酱涂抹在点心上，也好多吃几口。

有女儿如此贴心对自己，皇上的病渐渐开始有了好转，眼见着自己夫君的病体慢慢康复了，皇后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自然休息好了不少，身体也渐渐好转了，没过两天就又让燕儿回到自己的身边睡了。

如今夜长了，母女二人就早早回到寝宫中，围着炉子喝茶聊天，解解闷。看着自己的女儿越来越懂事，皇后难免心中有些离别之感，饭后燕儿拿了个小杌子坐在皇后下面，头靠在皇后的腿上，皇后轻轻摩挲着她的脸笑着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你外婆在灯光中抚摸着我的脸，教我相夫教子就还像是昨天一样，可如今你的姐姐们早就都为人妻，甚至为人母了。现在我也就只剩下你了，宝儿你从下就跟我生活在一处，难免任性些。从前我总跟你父亲说，你还小，多留几年，你任性，脾气大，怕你受欺负。又说，你娇生惯养，自小也没做过什么女红，怕你到了婆家受气。可如今战事连连，你父亲需要帮手，东和王府跟我们也是里外里的亲家，他家有不少女儿都到了我们家的。你父亲也曾跟我说过，中意他们家的二公子，只是我总舍不得你，只怕这次舍不得也不行了的。宝儿，你别怨你父亲，这也是迫不得已的。”

自从她姐姐们都有了家之后，她也一直在听说东和王府的事情，本是铁了心不嫁自己不喜欢的人，非要学着三姐姐，找自己喜欢的。可如今内忧外患的，也知道父母的艰难，那铁了的心也早就融化了：“母后放心，燕儿知道，他们家跟我们家关系好，进宫也是常事，母后不必忧伤。再富贵的人家，好歹我是君，他是臣，自然不敢让女儿受什么委屈的。”

本以为燕儿会死活不同意，想了一打车的话好好去安慰的，没想到现在不仅她一句不愿意的话不说，反而还反过来安慰自己。皇后倒开始有些伤心了：“你这孩子到底没白疼你，知道父母的艰辛。只是忒懂事了也就跟着你的姐姐们一样，一个个都要离开我了。老了老了，就越来越喜欢热闹了，却没想到身边知心的人一个个都离去了。”

“母后放心，就算燕儿走了，也会常回来看看您的。女儿都不在，父皇也会常在身边陪着您的，母后不会孤单的。只要彼此过得都好，见不见倒在其次的，母后放宽心。”以前总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太不懂事了，婆家为难，今日这一番话倒说得让自己不免悲从中来，有种说不出的忧伤。却又害怕燕儿看出些什么，便淡淡地说：“好了，知道你这丫头有孝心，我也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的，时候也不早了，我们睡吧，明日你姐姐们来的都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