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奎嫂子

    宝奎嫂子也是张村媳妇儿，和秀秀一辈儿，但不是近门儿。宝奎嫂子只比秀秀大十几岁，单看模样，想当年也是个美人坯子，就是现今，看她的端庄面相及不糙的面皮儿，谁也不会想到她已是四个孩子的妈了。从国家施行计划生育以来，生这帮孩子，以她的年龄来估摸，是不多见的，尤其还是一水儿的女娃，就更不多见了。

    宝奎嫂子的男人不在家，只有过秋或者啥大事才回来一趟，还没等温热乎炕，就又走了，据说在北边的城市给唯一的弟弟看家卖工程器械。

    上次男人回家，多呆了几天，把紧邻的两间正房拾掇好，租给了社区医疗。房租没打价，按心意给的，而在此蹲守看病卖药的又是个姑娘，所以一家人都很满意，尤其是那几个女娃，更是新鲜的要命，帮着新邻居忙上忙下，搬东搬西，不亦乐乎。宝奎嫂子也是高兴。

    宝奎哥不在家，家里的大部分田地就包了出去，宝奎嫂子也不用和别家娘们儿一样，每天罩着头巾，随自家男人下地。只需隔七八天给枣树打遍药就成。可是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庄稼人哪有闲着玩的，何况还有四个孩子张嘴要钱念书和吃穿捏。宝奎嫂子挺勤快，托娘家兄弟帮忙买了车芦苇个子，电动打帘子机，和不上学的大闺女冉冉在家像模像样地打起了苇帘，一月算下来，竟也是笔不小的收入，就心安理得的干了起来。

    新房临街，没有院落，开门就是集市，自家房客卖人吃的医药，对过秀秀家卖庄稼用的药，因此不管白天黑夜还是阴天下雨，这里都是人气最旺的地方，加之宝奎嫂子又好热闹，即便打着苇帘，窜着芦苇皮，也是叽叽嘎嘎的不住声，老远就能听见她欢快的嗓门在喳呼。宝奎嫂子暗地里也庆幸租了这么个好房客，卖药的仙儿姑娘脾气好，而且还特大方，几个孩子都爱凑合她说话，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的那个亲热。仙儿呢，也会来事儿，有啥好吃的也端过来和她们一家分享，用仙儿的话说就是，自己吃饭不香，不如人多吃的欢畅，其实都心知肚明，要的就是这份温和气儿。

    夜晚降临，三三两两的街坊也围拢来，宝奎嫂子这儿热闹，还有亮亮的门灯。自从社区医疗租了房子，宝奎家的门灯基本就没敞过，不到天黑透，仙儿早把门灯拉亮了，紧邻的根本用不着再开自个这个。省下电，宝奎嫂子自然高兴。

    吃罢饭的街坊大嫂大娘喜欢扎堆儿说话，看孩子的；纳鞋底儿的；窜苇皮儿的；接苇杆儿的；自然而然地按年龄找人扎堆，喝着宝奎嫂子家的茶水，说着不咸不淡的笑话。冉冉再把收音机拿出来，闺女们听歌听故事，嘁嘁喳喳地说着流行歌曲，歌星名人绯闻。仙儿也把躺椅搬出来，用自个的大杯子沏了茶水，放到宝奎嫂子的吃饭桌上，凑在门灯下看书听嫂子大娘们拉家常。对过的秀秀只要有空，也抱着孩子凑过来说话，只是女娃子太淘气，一会就和别家孩子争东西打起来，大人的呵斥声，小人儿的哭闹声此起彼伏，混合着远处大湾里的蛙鸣，好一派夏季乡村奏鸣曲。

    日子长了，仙儿和宝奎嫂子混熟了，少了客套，多了亲密随意，除了家长里短，私密话嬉笑着也说道些。

   “嫂子，你看看你家的孩子起名多有意思，冉冉还不错，一听就知道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生的，看看再往下的唤娣、招娣、盼娣，呵呵，你不生个男娃还不死心了你。”仙儿坐在宝奎嫂子家门口和她调侃着。宝奎嫂子本来吃着干粮，大葱蘸虾酱，笑呵呵地，此时却不嚼了，腮帮子颤动眼神黯淡了下来。

    仙儿感觉有些不对劲，自个没说错啥啊？说孩子名字而已，宝奎嫂子这是咋啦？

   “仙儿，不瞒你说，你不是俺们本地人，嫂子知道你是个好闺女儿，你看俺家冉冉都快二十列，小的盼娣也十一二列，可俺命不好，老天不怜惜俺，就是差个小子，唉......”宝奎嫂子说着打了一个唉声，听着挺沉重的。

   “你宝奎哥就兄弟俩，他爹娘死得早，你哥把他兄弟一手带大，供他念书，这不现在好列，他叔也结婚成家列，那时候咱家家底薄，婚事是女家操办地，就等于给人家送列个上门女婿，好歹她婶子还听他叔地，生地孩子还姓咱地姓，但也是个闺女儿，这不，你宝奎哥前两天来电话列，说她小婶子又怀孕列，等几天托人照个B超，要是还是个闺女儿，就不要列，咋周也得给他家留个根啊，只是他小婶子又得遭罪列，唉......”宝奎嫂子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仙儿，你说俺咋就生不出小子来捏？头一个生地是冉冉，她奶奶当时别看盼地是孙子，陪周俺折腾列一天一夜，伺候俺吃喝，累地够劲，可也木说啥，只说头一个是小子就好列，大列能顶立门户，替他爹干活。再一个唤娣又出生列，她奶奶不大愿意，说叫唤娣别，盼周叫个兄弟来，唉...等周再生招娣地时候,她奶奶就倒在炕上不能动列,那时候就长病厉害列,把孩子抱过去让她看看别,她也木睁眼,你说俺这心里是......”宝奎嫂子说到这，已经有些唏嘘了。

    “盼娣就根本木看见她奶奶，也幸亏木看见，要不俺在她奶奶面前咋交代捏，唉......”宝奎嫂子嘟囔着，挪了挪马札。

    “幸亏你宝奎哥也认命列，命里木有，强求不地啊。自个生不出小子来，怪天怪地也白搭。还是现时候好啊，生儿生女最多俩个，盼周她小婶子生个儿别......”

     宝奎嫂子继续吃着她的大葱蘸虾酱，仙儿也不知说啥是好，陪着她坐着，看着她吃的很香。

    “仙儿，俺也不拿你当外人，说给你一事儿，其实也是陈谷子烂芝麻地老事儿列，俺和你哥也从来不提，在盼娣之前，俺家还抱出去一闺女，三天就送人列。”

     这回轮到仙儿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