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廷式

任啼鹃、苦催春去，春城依旧如画。年年芳草横门路，换却王孙骢马。春思乍，甚絮乱丝繁，又过寒食也。残阳欲下。好飞盖西园，玉觞满引，秉烛共游夜。

琼楼迥，孤负缄词锦帕。铜仙铅泪休泻。落红可及庭阴绿？付与流莺清话。歌舞罢，便熨体春衫，今日从弃舍。雕鞍暂卸。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犹恋旧亭榭。

这首词王瀣《云起轩词手稿跋》谓“有先生手写横轴，称丁酉春间作”。“丁酉春”，即光绪二十三年（1897）春。文廷式的这首《迈陂塘》（同《摸鱼儿》）正是借“惜春”道出自己遭斥南归后凄苦悲凉的心曲。

“任杜鹃、苦催春去，春城依旧如画。”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任凭那杜鹃此刻声声哀啼加快打发着春天的逝去，上海这座春天的城市依旧如画。

上片起句即点明季节与地点。正是杜鹃唤春之际，一“苦”字却定下了是年春天词人的感情基础。杜鹃啼血是寄托悲怀的常见典故。“春城”，此指上海，身受苦情折磨的词人面对的是“依旧如画”的上海，视觉与听觉的巨大反差，正是词人身处的典型环境。词人再往上海，不免勾起对上年革职一事的回忆，如画的春景无法淹没杜娟的悲啼。

“年年芳草横门路，换却王孙骢马。”接着二句是说，眼下的京城又该是芳草萋萋、一派风和日丽，但自打自己从“横门”出走后，已经不再是“新骑骢马复承恩”的兼任起居注官的文学士了。

“春思乍，甚絮乱丝繁，又过寒食也。”这三句是说，春日初临，思绪就犹如乱絮繁丝一般，今年的寒食更是不同往常。

寒食节在冬至后一百五日、清明节前二天。宋吴自牧《梦梁录》称当时京师人过寒食节、清明云：“都人不论贫富，倾城而出，笙歌鼎沸，鼓吹喧天。”另宋周密《武林旧事》也有这样的记载：“清明前三日为寒食节，都城人家，皆插柳满檐。虽小坊幽曲，亦青青可爱。”不过，前人也留下了不少在寒食节前后写下的伤感诗词。唐钱起《下第题长安客舍》诗：“梨花度寒食，客子未春衣。”宋辛弃疾《满江红》词：“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籍。”

“残阳欲下。好飞盖西园，玉觞满引，秉烛共游夜。”歇拍四句是说，夕阳西下。君臣一起，在西园畅饮秉烛夜游。

此刻词人不由得又浮现出当年大考翰詹，光绪帝亲擢其一等第一名的情景情景，早几年深得宸知，屡上建言，留下一幅幅同饮共游的君臣相洽图。“西园”即铜雀台，为魏文帝曹丕集文学侍从之臣游宴赏月处，这里借喻文氏与德宗欢会的往事，只是时过境迁，不免产生“我祖西园事，言之独伤怀”（唐曹邺《寄贾驰先辈》）的丝丝怅恨。上片结句词面欢快而暗寄隐痛，全然表达的是“寒食清明数日中，西园春事又匆匆”（宋陆游《饮张功父园戏题扇上》）的感受。

下片继续以君臣相隔为惜春的主要内容。

“琼楼迥，孤负缄词锦帕。铜仙铅泪休泻。”换头三句是说，遥望琼楼，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一如魏明帝当年迁金人承露盘至洛阳。

“缄词锦帕”当指光绪帝拔置廷式卷为第一之亲笔手谕。如今赔款割台，国力日衰，词人感同身受。不禁有“忆君清泪如铅水”（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之恨。

“落红可及庭阴绿？付与流莺清话。”这二句是说，落红哪里比得上庭阴的绿色，这一切都付与流莺清话。

“庭阴”（喻顽固守旧的腐朽实力）用事，竟无视大清江山有如片片落红般的颓势，一任其时光白白流逝。

“歌舞罢，便熨体春衫，今日从弃舍。雕鞍暂卸。”这四句是说，歌舞结束以后，本来的贴身春衫，今日就抛在一边了。雕鞍也暂时卸却。

贴切的比喻形象地道出了词人前后境遇的大异和感情的落差。“雕鞍暂卸”指文氏此次暂歇上海。

“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犹恋旧亭榭。”结拍三句是说，纵然走遍天涯，梦魂牵系的还是旧亭榭。

结拍则将个人行踪与心魂所系相联，昭示了自己“虽九死其犹未悔”（屈原《离骚》）的忠爱拳拳情结。

文廷式

任啼鹃、苦催春去，春城依旧如画。年年芳草横门路，换却王孙骢马。春思乍，甚絮乱丝繁，又过寒食也。残阳欲下。好飞盖西园，玉觞满引，秉烛共游夜。

琼楼迥，孤负缄词锦帕。铜仙铅泪休泻。落红可及庭阴绿？付与流莺清话。歌舞罢，便熨体春衫，今日从弃舍。雕鞍暂卸。纵行遍天涯，梦魂惯处，犹恋旧亭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