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翰

趁潮荒浅濑，雪换凉漪，来赁江船。自挂帆去，听浪花堆里，打桨声圆。一路丛芦萧瑟，秋梦渺无边。有几缕鱼云，几丝鸥雨，阁住遥天。

飘零旧词赋，怅殢醉闲吟，孤负年华。莫话凄凉意，似病蝉无力，犹唱离筵。赢得鬓丝衰绿，归染六桥烟。只同我销魂，后湖官柳疏可怜。

词写的是经过芦苇丛生的秋江的感受。

“趁潮荒浅濑，雪换凉漪，来赁江船。”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江边潮水大涨淹没浅滩，浪涛掀起犹如白雪飞倦，改变了原来碧波澹澹的景象，于是，就近租船。

开头三句即见出词人刻画景物的非凡功力，“荒”、“换”两字下得十分精彩。“荒”，在此似当训为掩盖。正是涨潮后水深之时，才便于就近租船，开始自己的水路旅程。

“自挂帆去，听浪花堆里，打桨声圆。”接着三句是说，自从挂帆开船后，只听到浪花堆里，打桨声显得悠远圆和。

这三句，接上文写开船后的情形，有营造视觉现象转到营造听觉意象，“打桨声圆”，一个“圆”字有着悠远的韵味；“浪花堆”云云，则大可视为对“雪换凉漪”一句的补充说明。桨声阵阵，令词人生出缕缕遐思。

“一路丛芦萧瑟，秋梦渺无边。”这二句是说，一路上丛丛芦苇萧瑟，秋梦渺无边际。

这里“萧瑟”两字虽是摹景，但引出心里的感受则是“悲哉，秋之为气也”（宋玉《九辨》）的恓惶。作为一个行役中的游子，自会有“廓落兮羁旅而友生，惆怅兮而私自怜”的恨意，而这种恨意又难以言明，难以指实，属于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东西，所以词人遂托之以渺无边际的“秋梦”，取一种以不言言之的方式来抒发、消解他“独在异乡为异客”的郁郁情怀。

“有几缕鱼云，几丝鸥雨，阁住遥天。”歇拍三句是说，寄托着客愁的幽幽“秋梦”化成了那几缕云、几丝雨，袅袅而去，搁（“阁”，同搁）在遥远的天边。

歇拍三句，“鱼云”、“鸥雨”构词颇为新颖，善将水乡的气候特征形象化，称得上极锻炼斟酌之能事；“几缕”、“几丝”云云，则与前一句“秋梦渺无边”亦有绾合照应之妙。顺着这一思路读去，就觉词人的想象实在奇崛，思路实在敏捷。总之，上片以写景为主，荒寒的景致极好地衬出了词人内心的孤独寂寞，为下片转入抒情志感作了有力的铺垫。

“飘零旧词赋，怅殢醉闲吟，孤负年华。”换头三句是说，我虽有词赋之才却只能在世上飘零为客，满怀惆怅地喝醉酒吟几句旧作，无所作为辜负了大好年华。

换头从杜甫“飘零酒一杯”（《不见》）句拓出新意。殢醉，沉醉。此处纯用赋法，直诉衷曲，道出了全词感慨词客飘零的主题。须注意的是一个“闲”字，他深深地揭示了词人无可奈何的悲凉内心。

“莫话凄凉意，似病蝉无力，犹唱离筵。”这三句是说，不要去诉说自己的凄凉，就像无力的病蝉，在离筵上唱起。

这三句，笔势马上又是一转，但刚转出又转回，仍言自己的落魄失意。说是“莫话”，但他忍不住又要倾诉一番，真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那种悱恻之怀不免令人动容。这里词人又营造了一个“病蝉无力”的听觉意象，自然更使听者感凄凉。只不过前面既加了一个“似”字，便当知这幕景象纯是比喻性的，也就是说是虚拟的，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予人“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唐李商隐《蝉》）的联想，却极具心理上的真实感，两种听觉意象虚实相映，对词境的深化有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赢得鬓丝衰绿，归染六桥烟。”这二句是说，只是得到了鬓丝衰绿，就像苏堤六桥上的烟柳。

这两句感叹自己在“凄凉”的“飘零”中逐渐变得两鬓苍苍，所用比喻是隐喻，即衰鬓有如寒柳之萧瑟。这与上一韵“似病蝉无力”的明喻可谓各尽其妙，而且将霜染衰鬓的比喻常格倒转为“鬓丝衰绿”染彼寒烟，更是极富创意。因为提到了杭州西湖的苏堤上“六桥烟”，所以结拍词人便有将自己的感情与眼中深秋官道上萧疏的寒柳联系起来。

“只同我销魂，后湖官柳疏可怜。”这二句是说，柳树同我一样黯然销魂，西湖边的官柳和我一样落寞可怜。

末尾词人的情思虽然惆怅依旧，却仍未到颓丧的地步，读来深有一种惘惘不甘的余韵。

顾翰

趁潮荒浅濑，雪换凉漪，来赁江船。自挂帆去，听浪花堆里，打桨声圆。一路丛芦萧瑟，秋梦渺无边。有几缕鱼云，几丝鸥雨，阁住遥天。

飘零旧词赋，怅殢醉闲吟，孤负年华。莫话凄凉意，似病蝉无力，犹唱离筵。赢得鬓丝衰绿，归染六桥烟。只同我销魂，后湖官柳疏可怜。

顾翰（1782~1860）字蒹塘，一字简塘。江苏无锡人。清嘉庆十五年（1810）举人。以教习官京师，鬻文为生。久之，选授泾县知县。告归，主东林书院讲席。太平军破无锡，被创卒。其家三代有词名，至其为之，又出父祖辈之上。论者谓其词能兼朱彝尊、陈维崧二家之长，清隽、豪宕、妍丽诸种风格，固已具备。又工诗，古体浏漓浑脱，近体清丽娟然。有《拜石山房诗钞》。词集名《拜石山房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