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琦

玉虹横卧，放湖山、闲了春风词笔。花影吹笙无觅处，何况梅边吹笛。鹤涧烟消，马塍雨黯，枨触今犹昔。旧家亭馆，旧时鱼鸟相识。

还念谱出新声，蛾眉愁绝，醉把栏杆拍。万顷清光流皓月，飞下一双鸂鶒。西望群峰，飘然引去，淼淼澄波白。人间天上，不知今夕何夕！

作者是一位著名词人，更是一位著名画家，因此他的写景之作能给人十分鲜明的视觉美感。这首通过写景抒发其飘然远举之雅逸情志的词作，就颇能代表他的词风。

石湖，在江苏苏州西南，介于吴县、吴江之间，风景优美。湖西南通太湖，相传为春秋战国之际越范蠡功成退隐入五湖之口。南宋大诗人范成大晚年隐居于此，号石湖居士。但这首词主要内容并不是怀念范石湖，而是有感于南宋大词人姜白石之事。姜夔曾在宋光宗绍熙二年（1191）冬访石湖，在范成大那儿住了一个多月，曾写下著名的自度曲《暗香》、《疏影》，深得范的赏爱，除夕归时有《过垂虹》、《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十首等诗，此词中的一些句子，就涉及姜白石所作的这几首诗词。

“玉虹横卧，放湖山、闲了春风词笔。”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垂虹桥横卧，春风词笔闲放湖山。

词开头两句即景抒情，谓昔贤风流久已消歇，己之词笔亦当闲置。“玉虹”指附近吴江著名的垂虹桥，姜夔《除夜自石湖归苕溪》之一有“梅花竹里无人见，一夜吹香过石桥”之句，之七有“长桥寂寞春寒夜，只有诗人一舸归”之句，此词言及垂虹桥，当与姜诗有关。“放湖山、闲了春风词笔”语句显然远承姜白石《暗香》词“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白石以何逊自比，谦言己才力不逮，难赋梅花，此词则言己乏白石之才，不能写出湖山之美，故欲搁笔。

“花影吹笙无觅处，何况梅边吹笛。”这二句是说，花开依旧，却不闻笙笛之音，更不要说梅边吹笛。

这两句写自己来到石湖，言外不胜今昔之感。

“鹤涧烟消，马塍雨黯，枨触今犹昔。”这三句是说，鹤涧前贤早已驾鹤西去，马塍花色在黯然雨色中，低回无限，兴物是人非之感。

这三句，直抒其怊怅之怀。“鹤涧”，在苏州虎丘，以清远道士养鹤而得名，此因姜夔曾数游苏州而用之，兼寓前贤早已驾鹤西去，再难睹其风采之意。“马塍”，在浙江余杭县西，宋代以产花著名，姜夔卒后葬此，范成大挽诗尝有“所幸小红方嫁了，不然啼损马塍花”之句。词中用此二地名，“烟消”乃实写，“雨黯”乃虚写，“枨触”二字，有无限低徊之态。以上两韵，一写听觉形象，一写视觉形象，说明石湖一带斗转星移所生之人文变迁。目睹风景不殊，恨往事之如“烟消”“雨黯”不可复追，乃兴物是人非之感。

“旧家亭馆，旧时鱼鸟相识。”上片歇拍二句是说，这些旧家亭馆，只有旧时鱼鸟才能相识。

上片末二句语言文字实际上有所省略，理解时后面得加上“今日众人不知”之类，意思才完整，也就是说言“旧”为表，言今为里。

“还念谱出新声，蛾眉愁绝，醉把栏杆拍。”换头三句是说，想象当年姜夔谱出咏梅花新声，唱歌的佳人愁绝，醉中拍打着栏杆。

下片换头处接上片“梅边吹笛”，想象当年姜夔《暗香》、《疏影》两词写成付歌后“蛾眉愁绝”之状。姜词咏梅花，暗中实有自伤身世之意，故令歌者唱之，虽“音节皆婉”（《暗香》《疏影》词小序），但“翠尊易泣”、“又却怨、玉龙哀曲”等语所包含的惆怅之情自令人生出悲凉之意，因此改琦所想象的“醉把栏杆拍”的愁苦佳人形象，显然是十分合情合理的，而这当中正有作者本人与姜夔相近的身世之感。

“万顷清光流皓月，飞下一双鸂鶒。”这二句是说，石湖的淼淼碧波之上泛动着皎洁的月光，飞下了一对鸂鶒，荡起了阵阵涟漪。

这两句词人回笔转入写景。曰“万顷”，语夸张而意要眇；曰“流皓月”，不但炼字功夫自有讲究，且“流”作为动词与下一句的动词“飞”构成动态的意象组合亦有以动写静之效，极善状湖山之美。

“西望群峰，飘然引去，淼淼澄波白。”这三句是说，远望白云缭绕的群峰，近观银光闪烁的澄波，油然而生飘然引去的学仙之想。

对此佳景，词人便从前面的感伤中缓过神来，忘却了那些尘世的烦恼，享受起这一顿自然风光的大餐。这三句意象之缥缈，景界之邃远，真不下于前辈词人厉鹗《百字令·月夜过七里滩》之“万籁生山，一星在水，鹤梦疑重续”。

“人间天上，不知今夕何夕！”末二句是说，人间天上，不知今夜是什么日子！

最后作者借用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结拍“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的句式和字面，抒发将石湖美景视为“欲界之仙都”的心理感受，给人以无限遐想。

改琦

玉虹横卧，放湖山、闲了春风词笔。花影吹笙无觅处，何况梅边吹笛。鹤涧烟消，马塍雨黯，枨触今犹昔。旧家亭馆，旧时鱼鸟相识。

还念谱出新声，蛾眉愁绝，醉把栏杆拍。万顷清光流皓月，飞下一双鸂鶒。西望群峰，飘然引去，淼淼澄波白。人间天上，不知今夕何夕！

改琦（1774~1829），字伯蕴，号香白，又号七芗、玉壶外史。江苏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先世西域人。通敏多能，最精绘事，擅作人物画，参酌李公麟、赵孟頫、唐寅、陈洪绶诸家，跌宕多姿。又喜作花草小品，清雅脱俗，有恽格遗意。间写山水，亦笔致超逸。亦工诗词，所为词闲淡疏秀，词中有画。有《玉壶山房集》。词集名《玉壶山房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