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起凤

征衣寒未减，正霜飘荒原，潮平古岸。游倦相如，乃匆匆恨别，离亭送远。斜月初沉，秋正在、晓天新雁。倚遍河桥，茸帽鞭丝，客怀都懒。

多少丛台废苑，料几处残砧，也停秋怨。我梦江南，怅谢桥柳色，江花同晚。如此溪山，空唤起、西风愁眠。系马归心，散入寒鸦千点。

吐羁旅之苦，抒倦游之愁，秋日之怀乃成历代文人墨客最为擅场的绝唱。诗穷而后工，词亦如是。沈起凤以举人官安徽祁门县教谕，官职卑微，游宦四方，功名不遂。这首词抒发的便是倦于宦游之感。

词题云：“晓发古城，忽忽有倦游之感。”词的上片就是围绕题意展开的。

“征衣寒未减，正霜飘荒原，潮平古岸。”这首词开头三句是说，行旅之人所穿的衣服因为天气寒冷没有减少，正是霜飘洒在荒原，潮与古岸相平的时候。

征衣，行旅之人所穿的衣服。

“游倦相如，乃匆匆恨别，离亭送远。”这三句是说，倦游的司马相如，无可奈何匆匆恨别，在离亭送他远去。

“游倦相如”，典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人对卓王孙说“长卿（司马相如）故倦游”，晋郭璞注曰“厌游宦也”。其时相如事汉景帝，以赀为郎，非其所好，辞官而从梁孝王游，不久孝王死，相如罢归，贫而无以为业。后世文人用“倦游”一词，除“厌游宦”外，还有仕宦不遂之意。

“斜月初沉，秋正在、晓天新雁。”这二句是说，斜月刚沉下去，正在秋天，破晓时分，新雁飞过。

“倚遍河桥，茸帽鞭丝，客怀都懒。”上片歇拍三句是说，倚遍了座座河桥，戴着厚厚的皮帽，挥着马鞭，这羁旅异乡的情怀令自己厌倦。

“茸帽”，冬天戴的厚皮帽。“客怀”羁旅异乡的情怀。上片的大意是说，在萧瑟的秋季，无可奈何地离别古城奔向远方，为稻粱之谋而漂泊不定，真令自己厌倦。

下片抒发自己的故乡之思。

“多少丛台废苑，料几处残砧，也停秋怨。”换头三句是说，古都中有多少荒废的台地和园林，料想夜深冷落的砧声也已停止不再怨秋。

“丛台废苑”是古都最显著的特征；“砧”，捣衣石，此处谓“残砧”，是指夜深之时，砧声也已冷落。秋夜砧声渐停，本是生活中的常事，此处却说是停砧是不忍再怨秋，免得添人悲愁，文心甚细。这三句点明“匆匆恨别”“离亭送远”之所在，经过这三句过渡，又引出下文，写故乡之思。

“我梦江南，怅谢桥柳色，江花同晚。”这三句是说，我梦中的江南，谢桥的柳色，夕阳下的江花都令人怅然。

这是游子对家乡亲人的思念，着重点在描写家乡景物上。“谢桥”，江苏吴县（今苏州吴中区、相城区）一景，桥畔植柳，景色极佳。“江花”，典出白居易《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词人在这里特意点出的这两个具有人文色彩的景物，并与上文古城的“丛台废苑”做对比，隐含忆江南之义。

“如此溪山，空唤起、西风愁眠”这二句是说，梦见家乡的好山好水，醒来时却听西风呼啸，顿惹得游子百感凄恻，再无睡意。

“西风愁眠”，谓西风萧瑟使人生愁而无法入眠，语出张继《枫桥夜泊》诗“江枫渔火对愁眠”。

“系马归心，散入寒鸦千点。”末二句是说，系马暂停，思归之心，已如林间寒鸦纷飞不止。

晓发古城，本当赶路速行，因陡生倦游之感，乃系马暂停。而鸦有巢可归，人竟有家难归，念之更令人愁苦。末句显然化用秦观《满庭芳》词“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而秦观这几句又是脱胎于隋炀帝诗“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在这里，词人由秦词翻出一层新意，用一个“散”字将无形之归心与有形之寒鸦联系起来，赋情入景，又借“散”字的本义引人产生抒情主人公已神乱魄散的感觉，同样是词中妙境。

沈起凤

征衣寒未减，正霜飘荒原，潮平古岸。游倦相如，乃匆匆恨别，离亭送远。斜月初沉，秋正在、晓天新雁。倚遍河桥，茸帽鞭丝，客怀都懒。

多少丛台废苑，料几处残砧，也停秋怨。我梦江南，怅谢桥柳色，江花同晚。如此溪山，空唤起、西风愁眠。系马归心，散入寒鸦千点。

作者简介 

沈起凤（1741~1794后）字桐威，号蘋渔，又号红心词客。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举人。官祁门、全椒训导。应礼部试数不售，遂以吟咏酬唱自遣。工诗，曾与吴翌凤等结水村诗社，所作清秀隽永，涉笔便成调侃。犹工戏曲，为清代名家，吴中艺人求得新声，奉为拱璧。亦工词，婉娈清瘦，不让时贤。有戏曲集《沈蘋渔四种》、短篇小说集《谐铎》。词集名《红心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