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笑人愁似许！

“七夕”——农历七月七日之夜，作为我国的一个传统节日，起源于有关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南北朝时宗懔《荆楚岁时记》载：“天河之东，有织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织杼劳役，织成云锦天衣。天帝怜其独处，许嫁河西牵牛郎。嫁后，遂废织纴。天帝怒，遂令归河东。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会。”可知七夕是牛郎织女这对整年分离的夫妻在一年中唯一可以聚会一次的喜庆日子。纳兰性德写这首《齐天乐》时，也正当七夕，却身在远离亲人所在的北京山海关外，人间的离居与天上的相聚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怨离伤别之情，怎能不在这位多愁善感且又夫妻情深的年轻词人的心海中波浪汹涌呢？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塞外的秋天来得比别处更早，七夕裹挟着秋意而来。

上片开头两句紧扣题面，首句说人间的“塞外”，次句说天上的“七夕”。“白狼河”即今辽宁的大凌河；“星桥”，银河上的桥；“河鼓”，即牵牛星。首句交待所说的“塞外”，指早秋时节的白狼河北，这是词人离家远行的羁留之地；次句说，七夕之时牛郎即将踏上星桥前往织女处欢聚。从第一句到第二句，看似闲闲道来无关感情，实则在这一地点（塞外）与时间（七夕）的矛盾组合中，已隐约触及到了人间的单栖与天上团圆的强烈反差，只是还没有明白说出罢了。

“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接着三句是说，夜色渐深，微云愈浓，秋季风露清冷，牛郎织女就要在这美丽的时刻相会。

继续写牛郎织女相会的动人时刻即将来到。“漏”，漏壶的简说，古代的一种计时器，壶水滴漏，壶内漏箭随着移动，以箭头所指示的刻度表示时间。“金风”、“玉露”，本指秋天的风、露。露水出现在夜凉时，由地面的水气生成，古人误以为是从天上降下。金风遇玉露，夜渐深，正是牛郎织女相会时，故历来以金风、玉露相遇比喻牛郎织女团圆。宋秦观《鹊桥仙》词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以下五句转说自己。天上正是这样一个美好的时刻，而人间的自己呢？

“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这三句是说，而我眉头紧锁，因为要等到榆花飘落的季节，我才能踏上归途，才能对那个人诉说长长的相思。

词人想到自己身在塞外，远离亲人，有愁而无可告语，便转而想到来日。榆树在早春时花开花落，词人的归期在来年的春天，因而只能等到归去见面时再向妻子诉说今夜里的思念之情了。

“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上片歇拍是说，就怕等到重逢之时，彼此相对却无言。

词人又进一步想象见面时的情景。所谓“明明”，有明白、真切之类的意思。四目相对而无一语，这是内心世界极度动荡所表现出来表面上的平静，是双方都陷于如真似幻感觉时的真实写照。这两句以形写神，内涵丰富，这是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无言的沟通。虽然只是想象之词，但非深于情者所不能道。

过片由己及人，从上片后半部分但说自身转而说到“人间”的广大百姓。以下泛写世人在“七夕”的乞愿风俗。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换头三句是说，人间有无数的别离。在庭院中摆开供桌，陈列瓜果，跪拜叩头；然后抬起头来，朝着牵牛、织女所在的夜空出神。

据有关的古籍记载，“乞愿”的内容有乞富、乞寿、乞子、乞巧以及乞求夫妇团聚等。每次只能乞一，不得兼求。“凝伫”即是凝神伫望的意思。

“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这三句是说，千朵连理之花，一片相思红叶，究竟被秋风吹向了何处？

这三句进一步写此时的心态。“连理”是连理枝的省说，指两棵不同根的树枝干连在一起，诗文中常用以比喻恩爱的夫妻。“相思一叶”，化用红叶题诗的典故。红叶题诗是唐代盛传的良缘巧合的故事，有各种不同的记载。这里没有直接点名女子乞愿的内容，但从她对牛、女相会的碧天的神往以及对出门在外的丈夫的牵挂来看，她所乞之愿无疑是期盼夫妇的早日团圆。

“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这三句是说，我耽搁在无尽的旅途，虽然苦闷，但这苦比不上你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彻夜思念未归的我。

这三句回应女子的乞愿，用游子的口气而以议论出之。“羁栖”，作客寄居之意。“冷香”，意谓闺房中香炉里的香早已点完，香灰已冷，无心再续。“啼曙”，是说整夜啼哭，直至天亮。

“今夜天孙，笑人愁似许！”末二句是说，天上的织女，今夜应该会笑话我们各自的孤独。

结句重又回到天上，写“天孙”（织女）对于人间夫妇在七夕时发愁的反应。在世代相传的牛、女神话中，是并没有织女笑人发愁情节的。但词人通过对牛郎织女故事的即兴发挥、演绎改造，以织女不理解的“笑”作映衬，人间夫妻分离的忧愁痛苦得到了进一步的凸现。

纳兰性德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笑人愁似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