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风云，埋没尽、英雄本色。最发指、驼酥羊酪，故宫旧阙。青山未筑祁连冢，沧海犹衔精卫石。又谁知、铁马也郎当，雕弓折。

谁讨贼，颜卿檄。谁抗虏？苏卿节。拚三台坠紫，九京藏碧。燕语呢喃新旧雨，雁声嘹呖兴亡月。怕他年、西台恸哭人，泪成血。

张煌言于南明永历十二年（1658）与郑成功会师北伐，次年郑成功直逼南京，张煌言由芜湖进取，义军连下四府三州二十四县，一时大江南北义师蜂起。但这次北伐终告失败，郑成功退至厦门，张煌言被迫解散义军，遁迹海岛。这首词当作于兵败之后，词中表露出对义师失利，清军势盛的愤惋以及矢志不移的报国之心。

“萧瑟风云，埋没尽、英雄本色。”这首词开头二句是说，面对着冷清凄凉的大海，海上的风云把我的英雄本色埋没殆尽。

词一上来就感叹这次北伐行动的失败，扩而大之，也是对清人在全国范围内的镇压暴行的愤怒指斥。在清廷的血腥屠戮下，英雄义士终究不能改变历史的进程，或抱恨终身，或赍志以殁，他们的抗暴义举终被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了。

“最发指、驼酥羊酪，故宫旧阙。”接着二句是说，最可恨的是，满清占据我故国皇城。

这两句诗人直斥清之入主中土，使宗庙社稷蒙辱，对“驼酥羊酪”的饮食习惯的厌恶反映出的是强烈的民族主义感情，对异族文化的拒斥其实质是不愿屈服于民族压迫的政治立场。面对如此结局，词人反躬自省。

“青山未筑祁连冢，沧海犹衔精卫石。”这二句是说，青山下还没筑起纪念我的祁连冢，沧海上精卫仍在衔石填海。

这两句正是词人对自己在这场翻天覆地大变动中的作为进行的自我检讨。汉代名将霍去病北拒匈奴，安边定国，功业盖世，死后武帝为之建陵墓，“为冢像祁连山”（《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司马贞《索隐》谓“去病破昆邪于此山，故令为冢象之以旌功也”。“青山未筑祁连冢”正是自叹没有建立像霍去病那样的功勋。未能抵御异族的入侵。尽管如此，他的报国之志始终为泯，他矢志要像精卫鸟永不止息地衔西山之石以填东海那样，坚持抗清之志。

“又谁知、铁马也郎当，雕弓折。”歇拍二句是说，可是又有谁知道，铁甲战马已经衰颓，雕花宝弓已经摧折。

最令他扼腕不已的是军事上的连连挫折，歇拍两句道出了他的无尽遗憾。

词在上片的低徊抑塞以后，于过片处昂扬奋起。

“谁讨贼？颜卿檄。谁抗虏？苏卿节。”换头四句是说，谁讨贼？应像颜真卿那样传檄四方。谁抗虏？应有苏武那样的气节。

两组三字句，一问一答，如久遏的泉源喷涌而出，将内心的激情作了充分宣泄。唐代的颜真卿于安史之乱爆发后在平原太守任上传檄诸君，倡义讨伐，大败叛军；后于晚年代表朝廷到汝州向藩镇李希烈宣诏，被拘不屈，终被杀害，气节凛然。汉代苏武（字子卿）被匈奴单于所拘留，持节牧羊十九年，不辱使命。词人以此二位先贤自励，表明虽一时失利，窜身匿迹，但抗敌复国的志向是不会摧折的。

“拚三台坠紫，九京藏碧。”这二句是说，就算我这个南明重臣生命陨落，碧血流满九原的墓地，也要抗争到底。

这两句表明自己忠贞不二的心迹。拚，弃舍不顾。“三台”本为星名，又对应朝廷的三公。“紫”在这里指天空、上天，古人有紫冥、紫虚等均表此意。三台从天上坠落实喻朝廷倾覆，天下大乱。“九京”即九原，本是春秋时晋国大夫的墓地名，后亦泛指墓地。明志之后复转入对自己境遇的描绘。

“燕语呢喃新旧雨，雁声嘹呖兴亡月。”这二句是说，燕语呢喃，雁声凄清，这世间的风雨变换和朝代兴亡。

“呢喃”的燕子似是自己的新知旧交，志同道合者。“嘹唳”的大雁犹如在感叹兴亡，燕与雁在此都具有象征比兴意义。张煌言在此也是寄托故国之思、兴亡之慨。

“怕他年、西台痛哭人，泪成血。”末二句是说，恐怕将来会有人像谢翱登西台祭奠文天祥一样，为我痛哭泪成血。

结拍遥想将来也许会有人像宋亡后爱国遗民诗人谢翱登桐庐富春江畔钓台哭祭文天祥那样悼念他和其他的抗清义士，表明他对自己所献身的事业和理想的价值有着坚定的信念，深信历史会铭记他们的业绩。

读这首词，不可能不为词中披露出的忠肝义胆所感动。

张煌言

萧瑟风云，埋没尽、英雄本色。最发指、驼酥羊酪，故宫旧阙。青山未筑祁连冢，沧海犹衔精卫石。又谁知、铁马也郎当，雕弓折。

谁讨贼？颜卿檄。谁抗虏，苏卿节。拚三台坠紫，九京藏碧。燕语呢喃新旧雨，雁声嘹唳兴亡月。怕他年、西台恸哭人，泪成血。

　　注释

满江红：词牌名，又名“上江虹”“满江红慢”“念良游”。双调九十三字，前段八句四仄韵，后段十句五仄韵。另有双调九十三字，前段八句五仄韵，后段十句六仄韵等变体。

发指：头发竖起，形容愤怒之至。
驼酥羊酪（lào）：本为北方一些民族的食物饮料，代指清军。
祁连冢（zhng）：汉代霍去病破昆邪于祁连山，令卒后墓冢像祁连山以旌功。
沧海句：传说炎帝少女女娃游于东海而溺死，化为精卫鸟，常衔西山木石以填海。
铁马：披甲的战马，代指精锐骑兵。郎当：破败，混乱，词中指失败。
雕弓：刻画有文彩的弓。折：断折。
颜卿檄（xí）：即唐代颜真卿，京兆万年人，安禄山反，颜真卿时为平原太守，倡义传檄讨伐叛贼。
苏卿节：即汉代苏武，武帝时为中郎将，出使匈奴被执，持汉节牧羊19年。
拚（pàn）：舍弃，俗言豁出去。三台坠紫：即言被罢官。三台：汉官制，尚书为中台，御史为宪台，谒者为外台，合称三台。紫：紫衣，紫袍，古时公卿大夫等贵者所服，为显贵者的标记。
九京：山名。同“九原”。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后世因以之称墓地。藏碧：《庄子·外物》：“伍员沉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指大臣遭谗而冤死。
新旧雨：指新老朋友。
嘹（liáo）呖（lì）：形容声音响亮凄清。
西台恸（tòng）哭：元初，宋遗民谢翱曾登西台设文天祥神主于亭隅，再拜号哭，并写有《西台恸哭记》。词指痛哭明亡。西台：在浙江富春山下严子陵垂钓处，高数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