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在词史上，李清照继柳永、秦观、周邦彦之后，被称为婉约之宗。她的词清丽婉转、幽怨凄恻，富于抒情性。但是这首词却表现出不同的风格，它气势磅礴，音调豪迈，是李词中仅见的浪漫主义名篇。

词写梦境。但梦境也是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的折射。南渡以前，李清照足迹不出闺门；南渡以后，“漂流遂与流人伍”，视野开始开阔起来。建炎四年（1130）春间，她曾在海上航行，历尽风涛之险。词中写到的大海、乘船，人物有天帝及词人自己，都与这段真实的生活所得到的感受有关。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这首词开头两句是说，天蒙蒙，晨雾蒙蒙笼云涛。银河欲转，千帆如梭逐浪飘。

词一开头，便展现一幅辽阔、壮美的海天相接图。首两句写了天、云涛、晓雾、星河、千帆，景象已极其壮丽。其中又准确地嵌入了几个动词，则绘景如活，动态俨然。“接”、“连”二字把四垂的天幕、汹涌的波涛、弥漫的云雾，自然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浑茫无际的境界。而“转”、“舞”二字，将词人在风浪颠簸中的感受，逼真地传递给读者。所谓星河欲转，是写词人从颠簸的船舱中仰望天空，天上的银河似在转动一般。所谓“千帆舞”，是写海上刮起了大风，无数的舟船（以帆代指）在风浪中飞舞前进。这里的“舞”与“转”有因果关系，也就是说，由于船在舞，所以觉得星河在转，既富于生活的真实感，也具有梦幻的虚幻性，虚虚实实，为全篇的奇情壮采奠定了基调。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上片后三句是说，梦魂仿佛又回到了天庭，天帝传话善意地邀请。殷勤地问道：你可有归宿之处?

上片后三句写词人在梦中见到天帝。“梦魂”二字，是全词的关键。词人经过海上航行，一缕梦魂仿佛升上天国，遇见慈祥的上帝。在现实生活中，词人看到的是置人民于水火，畏强敌如虎狼，只顾一路逃窜的宋高宗；在幻想的境界中，她却塑造了一个态度温和、关心民瘼的天帝。“殷勤问我归何处”，虽然只是一句简洁的问话，却饱含着深厚的感情，寄寓着美好的理想。

在一般双叠词中，通常是上片写景，下片抒情，并自成起结。过片处，或宕开一笔，或径承上片意脉，笔断而意不断，然而又有相对的独立性。这首词则不同，上下片之间，一气呵成，联系紧密。上片末两句是写天帝的问话，过片两句是写词人的回答。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过片两句是说，我回报天帝说：路途漫长又叹日暮时不早。学作诗，枉有妙句人称道。

“路长日暮”，反映了词人晚年孤独无依的痛苦经历，然亦有所本，《史记·伍子胥列传》有“吾日暮途远”之语。屈原在《离骚》中用神话语言，表达他不怕长途远征，寻觅天帝所在的渴望，以便他上下求索。词人结合自己的身世，把它隐括入律，只用“路长”、“日暮”四字，便概括了上下求索的意念与过程，语言简静自然，浑化无迹。其意与“学诗谩有惊人句”相连，是词人在天帝面前倾诉自己空有才华而遭逢不幸，奋力挣扎的苦闷。李清照是一位杰出的文学家，然而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的聪明才智被抹杀，一般不可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她一生只能用写诗词来表现她的才能，但她又感到了“谩有惊人句”，着一“谩”字，流露出对现实的强烈不满。词人在现实中知音难遇，欲诉无门，唯有通过这种幻想的形式，才能尽情抒发胸中的愤懑。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末三句是说，长空九万里，大鹏冲天飞正高。风啊，请千万别停息，将这一轻舟，载着我直送往蓬莱三仙岛。

因为词中的贯串动作是渡海乘船，四周景象是海天相接，由此而联想到《庄子·逍遥游》的大鹏展翅“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说“鹏正举”，是进一步对大风的烘托，由实到虚，形象更加壮伟，境界更加恢宏。在大鹏高举的时刻，词人忽又大喝一声：“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可谓尽情抒写，一往无前。“蓬舟”，轻如蓬草的小舟。极言所乘小舟的轻快。“三山”，指渤海中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相传为神仙居住的地方，无人能到。词人一翻旧案，敢借鹏抟九天的风力，吹到三山，胆气之豪，境界之高，宋词中罕见。上片写天帝询问词人归于何处，此处交代海中仙山为词人的归宿。针门一线，前呼后应，在放诞中仍保持结构缜密，确实可贵。

这首词充分显示了作者性情中豪放不羁的一面。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注释

⑴渔家傲：词牌名。

⑵星河：银河。转：《历代诗余》作“曙”。

⑶帝所：天帝居住的地方。

⑷天语：天帝的话语。

⑸殷勤：关心地。

⑹我报路长嗟（jiē）日暮：路长，隐括屈原《离骚》：“路曼曼其修远兮，我将上下而求索”之意。日暮，隐括屈原《离骚》：“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之意。嗟，慨叹。

⑺学诗谩有惊人句：隐括杜甫句：“语不惊人死不休”。 谩有：空有。

⑻九万里：《庄子·逍遥游》中说大鹏乘风飞上九万里高空。鹏：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大鸟。

⑼蓬舟：像蓬蒿被风吹转的船。古人以蓬根被风吹飞，喻飞动。吹取：吹得。三山：《史记·封禅书》记载：渤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相传为仙人所居住，可以望见，但乘船前往，临近时就被风吹开，终无人能到。蓬莱，又称蓬壶。

名家点评

黄苏评此词：浑成大雅，无一毫钗粉气。（《蓼园词选》）

梁启超评此词：此绝似苏辛派，不类《漱玉词》中语。（《艺蘅馆词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