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柳宗元《三戒并序》赏析
(2017-03-06 18:3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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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古文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杂谈 |
柳宗元的《三戒》是其寓言的代表作，是寓言作品中的名篇，作于被贬官永州之后。这是作者经历过复杂的斗争，有了更丰富的社会阅历和深切的人生体验，他把其中足以垂戒世人的现象，写成寓言，以示劝惩。题目出自《论语·季氏》“君子有三戒”，隐含君子人不可不戒之意。
寓言的基础是其中寓含有劝惩意义的道理与教训。序文交代了本篇所要揭示的道理与教训，即“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自致败亡。也就是说，不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任性妄为，结果自蹈祸难之中。本篇所指对象的这种广泛性，决定了它教谕深切，不仅具有极大的概括力与震撼力，而且具有久远的生命力。本篇的妙处之一就在于通过敏锐的观察，攫取三种具体不同的表现，区分为三种更为具体的教训。
在《临江之麋》中，笔墨集中在主人的庇护下，狗受主人挟制，不得不与幼糜和平共处，但虽与糜“俯仰甚善”，却“时啖其舌”，那一种欲食而不敢的强忍之态，将狗的猎食本性写足，就为麋鹿最终为外面的群狗所食做了最好的铺垫。对糜则着重写其在主人庇护下得意忘形，从与狗嬉戏，到长大以后，忘记了自己麋鹿的身份，以为狗是自己真正的伙伴。三年后，在一次出门中，见路上有许多不相识的狗，就向跑过去和它们一起嬉戏，这则寓言在写法上突出的是细致逼真的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如“外犬见而喜且怒”用拟人的笔触刻画狗的心理活动，这些狗共同把它吃了，骨头撒了一路。但麋鹿至死也不觉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麋鹿至死不悟的原因是：它忘却了自己的种群本性，而且在养尊处优的情况下，没有学会区分敌我。
作者通过这则寓言尖锐的讽刺了那些依仗权贵而得意忘形的小人物，指出他们必然失败的命运。“至死不悟”四个字概括了作者的厌恶之情，也勾画出麋鹿的可怜和可悲。
《黔之驴》中的驴，因为是好事者引进的外来物种，表面看去，俨然是庞然大物，没有见过驴的老虎，不摸其底细，也不能不畏它三分。文中作者沿着拟人化的路径，把黔地那只从没见过驴的老虎的心态揣摩得透彻细腻，情理自然，活龙活现。先是一无所知，见到驴这样的庞然大物，惊以为神，躲在树林的背后偷偷窥视；听到驴一声长鸣，以为要吃掉自己，吓得远远的跑开；待到习惯了驴的叫声，经过反复观察，觉得它没有特殊的本领，但是还不敢贸然侵犯，又用种种行为试探，从狎戏到碰撞、倚靠、冲击冒犯驴，直到将驴激怒，使出看家本领——用蹄子踢老虎，彻底摸到驴的底细，才果断出手，跳起来大吼一声，咬断了驴的喉咙，吃光了它的肉，才离开。整篇文章，把老虎写得有态有神，栩栩如生，令人拍案叫绝。
这则寓言中的驴不过“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徒具庞大的形体、洪亮的叫声而已，并没有真实的看家本领。这“庞然大物”四个字，取喻人事，义类是很广泛的。诸如侥幸得到的高位，虚假的名声，无根的荣宠，无不可包含其中。驴本外强中干，却要在老虎面前卖弄出全部伎俩，结果被老虎彻底看穿成为老虎口中之食。驴不自量力，不忍小愤，以其浅薄的本事与强者斗，自然技穷身败。
作为寓言，当然阅读的人也各自有自己的解读。除了从驴的角度出发外，如有人从老虎的角度出发，总结出：貌似强大的东西并不可怕，只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就一定能战而胜之。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不能贸然斗争，要深入调查探究底细，掌握了敌人的详细资料后，再攻其要害，方能胜券在握。也有人从好事者的角度出发，映射为某些官僚主义者不顾实情，贸然引进，致使人才被荒废扼杀。
《永某氏之鼠》是说永州某氏生肖为鼠，出于迷信的忌讳，护鼠备至，家中不养猫狗，也不准仆人去伤害它们。老鼠得此机缘，便恣意横行。在本文中我们看到作者描摹物状也形象鲜明，使人如亲临其境，亲见其景。我们看他写鼠乘时肆暴、横行无忌的情形：“室无完器”，可见器皿无不被老鼠扒倒撞翻，摔碰得残缺不全；“椸无完衣”，衣架上的衣服无不被老鼠啮咬撕扯的遍体鳞伤；“饮食大率鼠之余”，又可见食物浆饮无不被老鼠先用过。白昼老鼠与人并行不惧怕，夜晚则偷噬咬闹不休。一笔笔勾勒下来，笔无虚墨，移步换形，将老鼠的众多与其猖獗横行之状刻画得淋漓尽致，历历如见。但某人始终不觉得老鼠讨厌。直到居室换了主人，老鼠依然故态，但是人易时移，新来的主人认为它是恶物，于是采取了轰轰烈烈的灭鼠行动，于是借来了五六只猫，关上屋门，翻开瓦片用水灌洞，奖励仆人四面围堵。这下，老鼠的好日子到头了，老鼠们终于遭到聚歼之祸。
在这则寓言中，老鼠们忘记了自己属于人们厌憎的不见阳光的阴类恶物，钻了时机的空子便以为可以永久饱食无祸，结果情势一变，灾难便旋踵而至。
第一种角度：凡是害人的东西，即使一时可以找到保护伞，但这种庇护是不可能长久的，最终还是没有好下场。第二种角度：对待坏人坏事，绝不能姑息、拖鞋，既要勇于面对，坚决予以打击，更不能非常禁忌迷信，决不能由他们胡作非为。暗喻小人得志虽然嚣张一时，却不能长久，依仗权势的小人会遭到彻底被消灭的下场。
本篇每一故事的结尾，还都善用画龙点睛之笔，不论是含而不露，还是有意发挥都与作者冷隽犀利的笔墨风神相结合，具有力重千钧，发人猛醒之力。《临江之麋》结语：“麋至死不悟。”《永某氏之鼠》结语：“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各以一句话冷然收尾，如当头棒喝，使人猛醒，有了这画龙点睛之笔，再回过头来咀嚼故事更使人感到余味无穷。
这三则寓言故事，年轻时读过，如今读来，仍然感到这是我所读到的最好寓言故事，三条教训和三个故事，至今仍有其现实意义。
附录：《三戒并序》唐朝：柳宗元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1〕，而乘物以逞〔2〕，或依势以干非其类〔3〕，出技以怒强〔4〕，窃时以肆暴〔5〕，然卒迨于祸〔6〕。有客谈麋、驴、鼠三物〔7〕，似其事，作《三戒》。
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8〕，得麋麑〔9〕，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10〕。自是日抱就犬〔11〕，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12〕，抵触偃仆〔13〕，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14〕，然时啖其舌〔15〕。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驴
我常常厌恶世上的有些人，不知道考虑自己的实际能力，而只是凭借外力来逞强;或者依仗势力和自己不同的人打交道，使出伎俩来激怒比他强的对象，趁机胡作非为，但最后却招致了灾祸。有位客人同我谈起麋、驴、鼠三种动物的结局，我觉得与那些人的情形差不多，于是就作了这篇《三戒》。
临江之麋
临江有个人出去打猎，得到一只幼麋，就捉回家把它饲养起来。刚踏进家门，群狗一见，嘴边都流出了口水，摇着尾巴，纷纷聚拢过来。猎人大怒，把群狗吓退。从此猎人每天抱了幼麋与狗接近，让狗看了习惯，不去伤害幼麋，并逐渐使狗和幼麋一起游戏。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狗都能听从人的意旨了。幼麋稍为长大后，却忘记了自己是麋类，以为狗是它真正的伙伴，开始和狗嬉戏，显得十分亲昵。狗因为害怕主人，也就很驯顺地和幼麋玩耍，可是又不时舔着自己的舌头，露出馋相。
这样过了三年，一次麋独自出门，见路上有许多不相识的狗，就想跑过去与它们一起嬉戏。这些狗一见麋，又高兴又恼怒，共同把它吃了，骨头撒了一路。但麋至死都没有觉悟到这是怎么回事。
黔之驴
黔中道没有驴子，喜欢揽事的人就用船把它运了进去。运到以后，发现驴子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放到山下。老虎看到驴子那巨大的身躯，以为是神怪出现。就躲到树林间暗中偷看，一会儿又稍稍走近观察，战战兢兢，但最终还是识不透驴子是什么东西。
一天，驴子大叫一声，把老虎吓得逃得远远的，以为驴子将要咬自己，极为恐惧。然而来回观察驴子的样子，觉得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后来老虎更听惯了驴子的叫声，再走近驴子，在它周围徘徊，但最终还是不敢上前拚搏。又稍稍走近驴子，越发轻侮地开始冲撞冒犯，驴子忍不住大怒，就用蹄来踢。老虎见了大喜，心中计算道:"本领不过如此罢了。"于是老虎腾跃怒吼起来，上去咬断了驴子的喉管，吃尽了驴子的肉，然后离去。
唉!驴子形体庞大，好像很有法道，声音洪亮，好像很有本领，假使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那么老虎虽然凶猛，也因为疑虑畏惧而终究不敢进攻;而现在却落得这个样子，真是可悲啊!
永州有某人，怕犯日忌，拘执禁忌特别过分。认为自己出生的年分正当子年，而老鼠又是子年的生肖，因此爱护老鼠，家中不养猫狗，也不准仆人伤害它们。他家的粮仓和厨房，都任凭老鼠横行，从不过问。
因此老鼠就相互转告，都跑到某人家里，既能吃饱肚子，又很安全。某人家中没有一件完好无损的器物，笼筐箱架中没有一件完整的衣服，吃的大都是老鼠吃剩下的东西。白天老鼠成群结队地与人同行，夜里则偷咬东西，争斗打闹，各种各样的叫声，吵得人无法睡觉。但某人始终不觉得老鼠讨厌。
过了几年，某人搬到了别的地方。后面的人住进来后，老鼠的猖獗仍和过去一样。那人就说:"老鼠是在阴暗角落活动的可恶动物，这里的老鼠偷咬吵闹又特别厉害，为什么会达到这样严重的程度呢?"于是借来了五六只猫，关上屋门，翻开瓦片，用水灌洞，奖励仆人四面围捕。捕杀到的老鼠，堆得象座小山。都丢弃在隐蔽无人的地方，臭气散发了数月才停止。
唉!那些老鼠以为吃得饱饱的而又没有灾祸，那是可以长久的吗?
注释
〔1〕推己之本，审察自己的实际能力。推，推求。〔2〕乘物以逞:依靠别的东西来逞强。〔3〕干:触犯。〔4〕怒:激怒。〔5〕窃时:趁机。肆暴:放肆地做坏事。〔6〕迨〔dài代)及，遭到。〔7〕麋(mí迷):形体较大的一种鹿类动物。〔8〕临江:唐县名，在今江西省清江县。畋(tián田):打猎。〔9〕麑(ní泥):鹿仔。〔10〕怛(dá达):恐吓。〔11〕就:接近。〔12〕良:真，确。〔13〕抵触:用头角相抵相触。偃:仰面卧倒。仆:俯面卧倒。〔14〕俯仰:低头和抬头。〔15〕啖(dàn但):吃，这里是舔的意思。〔16〕狼藉:散乱。〔17〕黔(qián钳):即唐代黔中道，治所在今四川省彭水县，辖地相当于今四川彭水、酉阳、秀山一带和贵州北部部分地区。现以"黔"为贵州的别称。〔18〕慭(yín银)慭然:小心谨慎的样子。〔19〕荡:碰撞。倚:挨近。〔20〕跳踉:腾跃的样子。㘎(hǎn喊):吼叫。〔21〕类:似乎，好象。德:道行。〔22〕永:永州，在今湖南省零陵县。〔23〕畏日:怕犯日忌。旧时迷信，认为年月日辰都有凶吉，凶日要禁忌做某种事情，犯了就不祥。〔24〕生岁直子:出生的年分正当农历子年。生在子年的人，生肖属鼠。直，通"值"。〔25〕僮:童仆，这里泛指仆人。〔26〕仓廪(lín邻):粮仓，庖厨:厨房。〔27〕恣:放纵。〔28〕椸(yí移):衣架。〔29〕累累:一个接一个。兼行:并走。〔30〕窃啮(niè):偷咬东西。〔31〕阴类:在阴暗地方活动的东西。〔32〕阖(hé合):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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