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的前世今生 (二)
(2011-03-25 19:5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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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市区弄堂文化 |
分类: 往事随风(纪事) |
现在来上海旅游的国际友人越来越多,东方明珠这样的现代建筑看腻了,新天地那样精心装扮的假传统也玩儿过气了,一帮老外强烈要求扎堆去看原味的上海弄堂房子。去年陪几个老外回国,这帮人也是精力过剩,前一天晚上吃饭吃到半夜,第二天早上六点起来非要去看上海弄堂。带他们去威斯汀边上的菜场转了一圈,在卖菜和卖早点的摊贩前逡巡了几圈,摊贩们现在也是见多识广,谢绝摄影,说是会被放到YouTube上去。然后就去城隍庙后街看弄堂。早上天气阴冷阴冷的,在几栋老房子边钻来钻去,从我眼里看来哪里还有老弄堂的感觉,地面都用水泥铺了,期间一位女士还在水沟边滑了一跤。不过老外就是觉得好玩,觉得这才是原汁原味的上海老城厢,兴致高得无以伦比。我想,如果时光穿越一下,让他们有机会踏入我童年时生活的弄堂,不知道他们会兴奋成什么样。因为南市是上海最典型的弄堂区。
首先要澄清一个概念:什么叫弄堂。有人会把石库门和弄堂混为一谈,其实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石库门是一个院子、几套楼上楼下的房子,外面是一扇石头砌的大门,在旧上海这是有钱人住的,有点像现在的连体别墅;而弄堂则是在街道旁的一条条小巷,往往两头都通,连接着两条平行的街道,沿着小巷是一套套的房舍,这是中产阶级的住处,现在看所谓的高尚小区吧。那时上海的小街都是碎石头路,所谓“弹格路”,下雨天人走在石头上是不会弄湿鞋的,当然在上面骑自行车是一种全身按摩运动。而弄堂里则多是石板铺地。弄堂的结构是有定制的。弄堂口飞跨其上往往有一个所谓过街楼,这个过街楼可以住人,或者堆放杂物,而过街楼下的地方又可以挡风避雨。考究点的弄堂口还会有个门房,旧时这里想必是小区看门人的住所吧,在我小时候门房常常被改造成了公用电话亭。弄堂房子虽然每个单元随主人的喜好会有些细微不同,大致来说结构是一样的:进门有个大厅(所谓的大厅现在看简直局促到了极点,大概十个平方吧),叫客堂间;客堂间的一侧隔出一块做饭的地方,叫灶披间;再往里一侧有一个旋转楼梯到二楼,而楼梯下的空间连带部分客堂间再隔成一个小房间,叫后客堂,后客堂正对大门的方向往往开一扇大窗,因为窗户开在客堂里,其实采不到光,无非正对大门采点风;旋转楼梯的圈内是后客堂,圈外和房子的夹角在一楼半的地方有一个三角形的空间,这里也是一个小房间,叫亭子间(当年鲁迅先生也住过租界的亭子间,写了部《且介亭文集》);二楼客堂间正上方是前楼,这是整个房子最齐整的房间,方方正正、正对弄堂可以开三扇大窗,是所谓正房;前楼后面楼梯边是后楼,很小的一间房,夹在建筑中间,不见天日;上海的弄堂房子都是尖屋脊,尖屋脊下面还有半层,叫阁楼,要上阁楼要从二楼爬消防梯一样的竹梯,因为实在没有空间再造楼梯了,但是阁楼有一个好处:有一个采光很好的天窗,叫老虎窗。相信设计这样的房子的初衷是让一个大家族住,其中有些房间显然不适合作为正式房间,可能是放杂物的,也可能住佣人。但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上海住房的紧张程度超乎想象,上海市政府是把解决住房当作头等大事来抓的。当时对住房困难的定义是人均4平方米,现在上海对群租的定义是人均居住面积不得小于6平方,按照这个标准,当时整个上海老城区都是群租。典型来说,以上这套房子后客堂、亭子间、前楼、后楼、阁楼可以住5个三口到四口之家,人口密度可想而知。
想象一下一枚老外闯入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弄堂,首先。。。他会被围观。那时老外在上海的珍惜程度肯定超过了西郊动物园的猴子,偶尔见到,大人会窃窃私语,小孩子则围之观之,伴随着欢呼“外国人、外国人、快去看外国人啊”。咱们先假设这枚老外突破小孩子的重重包围,顺利进入南市老弄堂,首先他会被这里的人口密度所惊呆。南欧来的还好些,如果是来自北欧这样开车半小时看不到人的地方,不知道这哥们会不会有窒息的感觉。因为家里的空间实在有限,人几乎除了睡觉外所有的活动都会在弄堂里展开。其次他也会惊叹于上海人在狭小空间仍力求保持次序和整洁的生活方式。清早的时候家家户户要做两家事:生煤炉和倒马桶。上海旧时没有煤气,连压缩煤气都没有,主力燃料是煤饼炉和煤球炉,每天早上要用报纸和柴爿点着,这个叫生煤炉。技术好的没什么烟就能顺利点燃,技术差的弄的一弄堂的烟还搞不定,更厉害的女主人则可以用煤饼一个接一个的燃下去,不用的时候用烧过的煤饼放在上面压火,既不让煤饼很快烧完又不断火种,所谓“阴煤炉”。而倒马桶则几乎被现今的老外当作民俗来看,不过现在几乎找不到了,而在当时没有卫生设施的时候,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马桶是验证女主人勤快的标志。住宅对面靠着前一条弄堂的后墙是一排排的水斗,水斗边是石板搭的洗菜板。每个家庭都会有一个专用水龙头,傍晚的时候女主人们一边洗菜一边家长里短。夏天的时候会有几个愣头男小囝穿着短裤从水龙头上接个橡皮管子洗冷水浴。弄堂两边停满了当时主要的交通工具:自行车,特别是能避雨的过街楼下更是塞得密密麻麻。夏天傍晚太阳下山后在弄堂地上冲几盆冷水浇去暑气,各家摆开竹躺椅看报聊天(上海话叫茄三胡),小孩子则搬个小凳子、就着方凳当桌子做作业;间或有个老人出来把在弄堂里结队乱跑的自家小孩抓回去,摁在大木盆里洗澡。待夜暗了,家家把门前的桌椅板凳收拾起,等待新的一天。上海人许是习惯了这样的局促,却在这种环境下养成了再小的空间也能收拾得清清爽爽、一丝不乱的能力。上海有句俗话叫“螺丝壳里做道场”,即是此意。
前几年去到原来居住的弄堂,里外全部改造成了小商品市场,嘈杂无比,再也找不到以前的温馨。后来又过了几年,听说那里已经全部改造成了绿地。所以现今的老外也只能看看哪些伪弄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