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陷入循环重复继而无聊压抑的困顿中时，艳遇，是偶然还是必然？是目的还是结果？

一

老张端着身子坐在曲背椅上，茶几上有泡开的茶。他正用心地听着浴室里的声音。艾楠正在洗澡。哗哗的水声一阵阵地挑动着老张的神经，他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

艾楠是他两个月前在去北京的列车上认识的。

那天比较闷。老张一出办公室，就感受到空气里一种迫人心脏的压力。去火车站的路比往常堵，原本只用二十分钟的路程那天走了40多分钟，让老张差点没赶上那趟火车。

老张急匆匆地走进车厢。车上的人都在忙碌着，看样子有不少人与他一样都是匆忙上车的。其实他可以早点来火车站，但单位里的事比较多，而且领导也说过，天津到北京有的是车，别那么着急，下班后赶过去就行。他在心里有些骂娘，可不得不在下班打了卡后匆忙往火车站赶。

老张的屁股刚坐下没两分钟，火车就开了。老张稍微松了口气，刚才车厢里的杂乱也似乎安静了许多。大家基本都各就各位。老张对面是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文质彬彬，感觉很内向。他正戴着耳机玩弄着自己的手机。机子铮亮，应该是刚买不久，老张瞥了一眼，还是没看清是什么牌子。

老张把眼光斜了下，左边的同坐正在拨电话。他一身浅蓝色西装，红花领带，脑门油光发亮。私营企业主？老张多看了这位老板一眼，忽然一句妩媚的歌声把老张吓了一跳，“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呀……”。“老板”赶紧接起电话，手机还没到耳朵边，就大声地骂了起来：你们咋办事的，这么点小事都出错，你们到底还能不能做？不能做了就赶紧走人。”老张稍微皱了下眉：对方可能还没回过神来，一上来就被这么一批猛砍。他开始有些同情起电话那头看不见的人来。从老板的反应，对方可能正在努力地进行着解释，也许是在说着好话，表着决心，但“老板”的脸色并没有好转，他把头稍微低了下来，声音比刚才大了不少分贝：“不用给我解释，我要的是结果。等我到北京后，这个事必须处理好。”话一说完，他径直挂了电话。老张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像点头那个未曾谋面的人也被这忽然消失的声音击中，需要短暂的空白。老板收起手机，嘴里嘟啷了一句：还路边的野花的不要采，全是一帮饭桶。手机还没盖严实，他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再翻起了手机盖。

老张有点闷得慌，他抬头向四周看了下，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整个车厢显得沉闷而杂乱，时不时有大的或小的声音跳出来。老板好像没有拨通电话，老张的身边一阵沉默，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伸了伸懒腰，闭上了眼睛。

二

老张在一家北京公司的天津办事处工作，每月必须至少去北京一趟。有时候北京那边领导心血来潮，想念天津的同事了，临时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得和天津的领导火速赶往北京，到了北京或者被领导接见半个小时，或者去参加一些有老板出席的什么论坛，然后再火速赶回天津。

所幸这样的时候老张只经历了三四次。这事让老张觉得老板有点神经病或者人来疯。但更多的时候，是加深了他对自己每月一次的北京之行充满了厌恶。

他原本一直在北京工作，因为公司在天津开了个办事处，他被调了过来。他四年多的朋友都在北京，还有亲戚、同学，他很想念他们。但却很少有时间去北京一起聚聚。平时没时间，刚来天津的那半年多，他基本两月去一次北京看望下自己的弟弟和小舅子、小姨子或者亲朋好友。后来就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每次去北京出差，他一般是头天晚上去，第二天晚上回。中间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没有出差补助，更没有加班费用，也没有时间去探亲访友。

刚去天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也许就呆一段时间，几年后，还是要回北京的，毕竟他当初出来是冲着北京来的，这几年下来，北京也有了他的故事和生活。可那些匆匆的出差却让他的北京情结受到了伤害，让他比以往更深刻地觉得自己只是北京的过客，以往四年多的生活可能真的要成为往事，他的生活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他需要从头再来。北京，也许就像他的恋人和亲人一样被他抛弃了。他的内心里有些隐隐作痛，每次在晚上急匆匆地踏上回天津的地铁列车时，他都有些伤感，这一次北京之行就又这样结束了，这个原本是他追求和生活的城市，现在已经是典型的过往，是24小时晕头晕脑的行程，是一个晚上的住宿。

这样的行程让他伤感，列车上的气氛也如他匆忙的平常。这辆一个多小时一趟的列车缩短了两个城市的距离，但在列车短短的车厢内，却加剧了人们之间的疏离。即使共赴着同样的旅途，因为时间太短，很多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能也许更多是不想与别人交流。一个小时，如何让一对陌生人交流？大家需要在这急速的列车上进行短暂的调整和休息，或者处理上车前后必须处理的事情，一切都是紧张的，时间很多，但留给列车上的人不多。如何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同陌生人交流？同陌生人成为朋友？

有好几次，老张都不能忍受这种沉默、无趣的行程，想主动打开一个新的京津之行的局面，可是没有成功。他尝试了三次，一次是位防盗门推销员，因为老张也服务于房地产行业，所以两人有更多的话题。他和老张互换了名片，希望老张有机会可以多给自己介绍点房产公司的老板认识，他许下了“有钱与老张一起赚”的互惠互利的真诚。老张有点动心，想和他做进一步的交流，推销员接了一个电话，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走出了车厢。老张一直目送他走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推销员在那里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直到下车时，他才匆忙地跑进来，冲老张点了下头，又拎着电话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还有一次，和老张交谈的是一位做软件工程的工程师。他年轻、健谈，一开口就和老张大谈起国际形势以及IT企业的风云变幻。好像很多IT界老板都是他亲戚，他对他们的故事和趣事烂熟于胸，只需要找到老张这样的一个容器，好整桶地给老张倒进去。他说得很生动，老张听得很新鲜。期间老张领导打来一个电话，老张也冲IT精英道了个抱歉，跑到上次那位推销员的位置打了十几分钟电话。老张回来时，IT精英也正在打电话，听样子也是领导有什么新嘱咐。他基本在听，不时嗯嗯的回答着，最后，他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挂断了电话的他却没有刚才和老张海侃时的劲头，脸色中透出了一股长久积攒的疲惫的神色，他看了老张一眼，看了下表：快到站了，赶紧休息会吧。老张冲他微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他头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三

老张仔细聆听着浴室里的声音，他侧了下身，试图从浴室跳动的声音里判断艾楠的洗澡具体进行到了哪个环节。

艾楠的衣服散落在床上：紫色的小上衣，灰色的裙子……他的神思有点恍惚，这些东西似曾相识，红色的乳罩让他觉得有些晃眼。

从冲水声和时间判断，艾楠快要洗完了。老张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艾楠是老张在火车上的第三个交谈的对象。他们是在两个月前的去北京的城际列车上认识的。但在老张的心里，那却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昨天，艾楠打电话过来时，老张正在开会。他没有随身携带手机，当时手机自己在办公桌上空响了一阵，然后挂断了。

开会完后，老张看到手机上有一个不知姓名的未接电话。他使劲想了想，没想起来和谁有过约定在那时打电话，也没想起可能是哪个被忘记的朋友。他有些狐疑地拨了过去：你好，我是张力省。话音刚落，一个女中音传了过来：我是艾楠。

艾楠？老张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很快地搜索了一下记忆栏，还是没有有关艾楠的记忆。也许电话那头感觉到了老张的反应，及时地提了下醒：前段时间，我们在北京的火车上聊过。

哦，老张脑袋里火光一闪，是她。他猛然想起来了，艾楠。你好，你好。老张为自己刚才的健忘有点抱歉，正想解释几句，那边的女中音又传了过来：还记得我们当时的约定吗？

约定？老张的记忆再次受阻，不过转瞬即逝，他想起来了。约定，是的，当时，他是和艾楠之间有个约定，只是下车前因为临时有事，而最终没有实现。

老张没想到两个月前的约定会在两个月的此时被再次提起。这两月期间，他记得好像就五一节时和艾楠发过祝福短信，期间再也没有联系过。

那天，老张身边的“老板”的电话一直没有拨通，老张却一头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然被一阵声音吵醒。

老张睁眼一看，身边的老板又冲着手机发火，这次好像不是对着自己的员工，而是合作方：“我说，老刘，你他妈也太不够意思了，这样坑我，这至少得让我损失10多万。我…..”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女中音传了过来：请您声音小点。老张一愣，扭头，刚才玩手机的小伙子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一个女人。白色的披巾，紫色的小上衣，灰色的裙子。她对老板打电话时旁若无人的做派有些不满。

老板有些不悦，用眼睛瞟了女人一眼，稍微放低了声音：我说，你明天得给我付款呀。啊……他一生气，狠劲把手机合上了，对方已经先他挂了电话。

老张的睡梦已经被吵醒，也不可能再睡下去了，他看了下表，火车才开了不到20分钟，而自己好像睡了一下午。

看着老板愤怒又有些沮丧的样子，他忽然同情起他来。对着员工挂电话的老板也被别人给挂了电话。弱肉强食？谁都不容易，但好像最苦的还是员工。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厂，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工作，甚至没了尊严。比如老张，整天加班加点地工作，老板连句理解感谢的话都不说，而只关心结果。在老板的心里，他给钱，你干活。给你多少钱你就得干多少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不需要客气。如果出了问题，老板更不会客气。至于没有工钱的加班加点，那都是包含在工资里的，那也不是老板的错，谁叫中国的人才多呢。老板自有老板的逻辑。老张没有发言权，他只是在打工，吃老板给的那一碗饭，他必须尽可能地把饭吃好。对于刚跨越温饱线的他，他还不能有太多奢求。好好工作是他的奋斗目标和责任感。

但他还是会觉得压抑，尤其在这快速奔驰的火车上，列车上的人员管车上的人叫旅客，管这一段行程叫旅程，但这不是想象中的旅游之旅、休闲之旅，这里仍是很多人的工作空间，是他们在单位之外燃烧自己生命的地方。比如那个推销员，比如那个IT精英，比如老张，比如刚才挨骂的员工，当然也包括挂人电话又被人挂电话的老板。大家都在工作的旅途中疲于奔命。为了老婆孩子，亲戚朋友，为了美丽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