鲫鱼炖萝卜

马德

    一个人，吃什么吃久了，难免都会吃出些感情来。就像跟一个人处久了，你可以绕开这个人，但已经绕不开岁月。怎么形容呢？其实想说的是，天底下的吃货，都有一颗赤诚的心。

    鲫鱼炖萝卜，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

    鲫鱼，最好是野生的。最好是混迹在芦苇荡的那种。此地最好少有人扰，最好少有污染来，然后，天高皇帝远，鱼儿们玩着玩着就长大了。水至清则无鱼，纯粹是瞎扯，人间最好吃的鱼，都是在清粼粼的池塘中长大的。鱼肉的每一条肌理里，含着无数棵水草的苍翠，藏着无数浮游生物的钙磷维生素，然后，在无数个泡泡里吐纳过阳光和雨水，才浑然天成。

    这才是一条名正言顺的鲫鱼。总之，你吃到的一条鱼上所有的香，是天地精华，是日魂月魄。这条鱼不负前生，奔赴到你的餐桌上来。所以，清洗鲫鱼的时候，需净手，然后慢剖细洗，清水沥之，凡四五遍，才算谦恭和敬畏。真正炖鲫鱼高手，无需过油，只取盐少许，葱姜少许，清水慢炖，然后出来的汤才肥厚鲜美，回味悠长。

白萝卜最好切片。亦有切丝者，大抵是为了喝汤。一刀横切下去，薄厚以鱼尾末端厚度为宜，太厚则入味不深，太薄嚼之又失却隽永。生抽也要酌量放，最好是萝卜片出锅后，颜色看上去像少女刚刚羞红的脸方好。

    鱼炖成之后，不必急于吃。让嗅觉开足马力，在飘散的香气面前，贪婪而又抵心抵肺地闻上一番。然后，再舀清汤一口品咂，让味蕾打开所有的喇叭，高声向五脏六腑，向每一个饕餮的细胞宣布：我的个娘，这汤太香了！

    鲫鱼炖到最后，每一根刺都是软的，鱼的脊骨里，都浸润着葱姜盐以及生抽调和之后的香味。一条鲫鱼，不知道从哪一处芦苇荡辗转而来，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是一种国际主义精神，所以，吃的时候不必太林黛玉，也不必太蔡澜，鱼我所欲也，刺亦我所欲也，嚼尽刺的营养的人，方是出自吃货名门。

    萝卜片最好用来就米饭。白白的米饭上，卧一两片萝卜，最好还有少许汤汁，渗沥在米饭之中，萝卜里残余着鱼肉的香韵，软而不绵，肥美而醇厚，米饭的甘佐以萝卜片的咸香，滋味彼此渗透，互相诱引，于是，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下两三碗米饭，都不带打饱嗝的。

    可惜，野生的鲫鱼太稀少了。盖天下良疱，若无像样的食材，也只好无能为力。有一年，为一副乒乓球的球板，随朋友去了趟白洋淀附近的安新县。午餐就在淀上人家吃的，有一道菜是鲫鱼萝卜汤，朋友的朋友特意指出鲫鱼是野生的。其实何需指，鲜美的肉香即是十分妥帖的证明。

    现在，那副球拍不知丢到何处了，而曾经鲜美的汤和鱼，也差不多成了肠胃里的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