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背下的村庄
马德
四野空旷。
正午的河滩出奇得静,除了远处毛豆地里的一只叫不上名字的虫子,伏在大大的叶片底下浅唱低吟外,便只剩了近旁的水声,哗啦,哗啦,琐碎地流动着。
阳光就站在头顶,灿灿地下来,漫溢在我们下巴颏以外的周身上。此刻我们在河滩上,高挽着裤管,手舞足蹈踩着烂泥玩。春生的鼻尖上粘着一块泥巴,而六娃蛋满胳膊都是,满身都是,满脸都是,只有眼圈还是白白的。
村庄的上空炊烟已经散尽。大人们都在歇晌,睡不着的也在炕上静静躺着。划破村庄的,是偶尔的一声驴叫,或者是一阵的狗叫。然后便静静的,有时是风敲叶响的声音,有时是云过鸟飞的声音。
大人们都不管我们,他们也不知道我们野在哪儿。
闹够了。六娃蛋一摆手说,差不多了。我们立刻心领神会,把脚从烂泥中拔出来,几步窜到道上,趿拉上鞋子,放下高挽的裤管。六娃蛋说,咱们走。
我们便去偷瓜。
这个季节,香瓜熟得正好,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些香气。我们去偷王老五家的瓜,一村的瓜数他家长得好。瓜地在一面向阳的斜坡上,远远地看过去,王老五正在敞着的瓜棚里躺着,红红的秋裤簇拥着他硕大的两片脚丫子。
我们伏在半人高的蒿草里,一寸一寸地向前爬,每前进一步,就熄灭一片虫鸣。蚂蚱觉得我们可笑,在一边学着蹬腿。最可气的是野蒺藜,极轻巧地穿过衣服后,就咬你一口。可我们谁也不喊出声。
离瓜地很近的时候,我们便等。一群一群的蚂蚁在瓜地里自由出入,甚至还有一只田鼠,领着几个鼠子鼠孙,绕过一棵树,堂而皇之地就进去了,它们都比我们自由。头顶上,还有一只大头黑蚊子,矫健地俯冲下来,但我没有动,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个黄而发白的瓜。
我知道,这样的瓜脆生,且甜。
很快地,瓜棚后就有狗叫。战斗打响了。王老五猛地窜了起来,似乎他的头撞了瓜棚上的檩条,但他没顾上去揉,就冲了出去。接着,他就发现了六娃蛋,就一溜烟地追了去,趁着王老五追六娃蛋的空儿,我们赶紧爬起来,一窝蜂地冲进瓜地,脱下汗褂,摘瓜,摘瓜,摘瓜,不一会儿,各人的汗褂里都装满了,便一起喊:跑。我们便没命地逃了。
一口气,我们就跑到了对面山上。
我们等着六娃蛋,他是功臣,他不来,我们不吃。大家等啊等,春生靠着土坡竟睡着了,积在鼻尖上的泥已经掉了不少。这时村庄已经醒了,大人们开始下地干活,牲口也在动,一头驴跑在路的最前头。
大家开始饿得额头不住地冒虚汗。不知谁提议:吃。我们便噼里啪啦地砸开了所有的香瓜,挑拣着好的,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直到个个肚子溜圆。
我们又等了一个下午,六娃蛋没来,我们便怀疑他被逮着了。大家心里开始忐忑不安,想着回去如何应付父亲的一顿揍。
天刚擦黑,我就进了家门,父亲像往常一样端着碗在炕上喝稀粥,母亲斜挎在炕沿上,她一边让我赶紧吃饭,一边顺手拔去了扎在我汗褂上的几颗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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