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棵  树

                                    马德

    那是初春的一棵树，很单薄的一棵，瘦削的影子落在地上，疏淡之间透着一种气韵。而硬硬的枝干在郊外空阔的野地上，卓然站立着。

    经历了漫长的一个冬季，许多的生命都冻死过去了，就连一缕炊烟，就连一声鸟语。现在，一缕冻僵的炊烟开始融化，跌落在雪地深处冷冷的几句鸟语逐渐消散。这棵树，经了霜，经了雪，经了呼呼老北风的这棵树，也从岁月的一个背风处苏醒过来，站出一种春天的气象。

    整个郊外的四际，只有一地寂静的阳光滚动着。即便有一缕风，也干瘪瘪的。有几粒人影，也只是静静地出现，又静静地消失。我走到这棵树跟前的时候，这棵树安静地等着，像一个初一的小女生，有一丝恬静，还有一丝遮掩不住的妩媚。我是一个爱四处瞎转悠的人，碰巧今天我就遇到了这棵树。

    这棵树光秃秃的，其实所有的树都一样。一场秋风，又一场秋风，把一树的叶子就拐跑了。或许现在这些叶子还迷失在时间深处，气喘吁吁地跑着。树顾不上管它们，树知道它每年要在枝柯间养这么一群家伙，到时候，就会一个不剩地跑掉。

    我是说，这棵树，不，这个小女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旷野上，在寂静中舞动着生命的气息。我走过去的时候，她没有看见我，或者说她已经看见了我，但她并不为我所动，进一步说，她或许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在自己的生命中独自舞蹈着。

    可惜，我看不见她身姿的幻化，看不见她四肢飞天般地自如舒展，以及她的纤指、娥眉，还有桃花般的嫩腮，也许她原本就没有动，处子一般地静立，可是她的气息，她的风韵在动，惹得我的内心乱动。

    就是这样的一棵树，我过去轻轻地抚摸了她一下，实际上我只是触摸了一下，极短暂，之后我突然有些惶恐，四顾看了看，周际没有一个人，但是我的脸却突然红了。

    她却镇静自若，一动不动地站立。像是坐在教室里，专注于听讲的一个小女生。可是她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倏忽之间，动了心思。

    这是多大的一个课堂啊，她的生命当中，会有一阵冷风会有一场骤雨，也会有一季融融的暖阳。冷不丁地也会在书脊的背后钻出一个霜冻来，让她冷冷地读上一阵子。但是她是一个好学生，不然一旷野的生命都逃课跑了，只有她还在认真地听。

    她一定在等着要做什么了，是要爆出一枝春芽去唤醒春风，还是要在年轮的褶皱里去积淀生命中的一些东西。我不知道，我只看见她在旷野上执着地站成一棵树。

    一棵在生命深处涌动的树。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像一溪欢腾的水流，我捕捉不到她灵动的线条，主干像极了乐府民歌中一个朴素的故事，枝柯间却又流动着宋词中婉约的情感。

    就是这样的一棵树，像一个柔弱的小女子，静立在荒凉的郊外，让每一个过路的人为之怦然心动。

    一棵能够在孤独中直立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