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做文学研究的人，常常很羞于提起“模式”，总觉得那是个太不好的词。模式代表着陈规陋套，代表着保守落后，代表着不思进取，毫无创新。两年前我在博士论文为了提出“六朝文学的模式化”口号，专程用了一大章洋洋洒洒去跟假想敌辩论——其实都是辩假的，懂的人自然懂，可是为什么要那样去辩？就是因为在我们的学术文化里，有一些意见实在盘踞得太久，太盘根错节了。以至于我们想要穿出来透一口气，都非得摆出十二分力量的直拳搏斗姿势不可。

其实这个道理是不需要长篇大论说明的。很多生活里的小事情都能够让我们看到模式的魅力。今天看相棒十一季第四集，开场没多久，就看见“警视厅组织犯罪对策部组织犯罪五课”（百度来的，这么威风又长的名字根本记不住）的角田课长冲进来了——

“暇か？珈琲あるか？”（没事干是吧？有咖啡没？）

顿时忍不住噗哧一笑。可不是嘛，前几集都没见角田课长出场，都忍不住想他了！既然是相棒，怎么能少得了角田课长的“暇か？珈琲あるか？”呢？哪一集没了这句台词，就觉得相棒根本不是完整的相棒，它就是少了点什么东西嘛！

不管相棒的情节是多么的“棒”，案子是多么的扑朔迷离，手法是多么的推陈出新，对于观众而言，让他们年复一年季复一季执迷不悔追下去的，无非就是那位戴着眼镜咪咪笑的眼镜大叔（跑起来还会手刀），是那个万年升不了职一辈子只能跟在大叔后面瞪眼睛的刑事一课悲催三人组，是胖脸一抖嘿嘿接过落语CD（或者别的什么古怪东西）的六角精儿，以及角田课长的“暇か？珈琲あるか？”嘛！少了这些东西，相棒可能是任何一个刑侦剧，但却绝不会再是相棒，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经典要成为经典，它就必须要有那些能够支撑经典的要素，并且那些要素必须是稳定的，最好还是可视的，能够最清楚明白地表现出来的。

所以前几季花之里的老板娘忽然出国旅行去了的时候，收视率哗哗的就往下跌！办完案子不能坐在花之里的柜台前，和相棒（不管是龟山薰还是神户尊）相视一笑举起酒杯，顺便各来一碗茶泡饭的大叔，还能算是大叔吗？所以没过几集，剧组赶紧补漏找了个不幸女来顶上老板娘的位置，虽说还是有点儿不那么对劲，至少那张小柜台后面又有了貌美如花带点沧桑的老板娘，大叔也继续可以坐在柜台前一边拿着酒杯一边讲他的推理经，观众也就“呼”的安下一颗心，可以继续欣赏侦探推理情节去了。

让人“呼”地安下一颗心，觉得在该看到的地方看到了的，这就是模式的魅力。

这就是传统之所以不可缺少并且无需理由的理由所在。往大的话题说，这就是家园所在。这就是所谓的安身立命。

而每一次的创新——如果这种“新”真的有意义的话，那么创新的合理解释也只能是：创造一种新的模式。创出来的新不能够成为模式，就代表着它根本没有进入文化中得到自身定位的资格。这样的新，随时会被其他的“新”涌卷而去，成为“推陈出新”的代价。——而长久以来，我们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实在已经是有点太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