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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不知何时起,读书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的事。不是不读,而是没了读的情怀。一种常态是“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在书店看着喜欢,买回家就是摆设。都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其实爱书人的书架上,也永远少一本书——买的是一种感觉,买书与读书,已是不相干的事。
曾经酒肉淋漓夜读水浒的岁月,曾经躲在被窝照手电筒读金庸的青春,都被手边或大或小的屏幕,剥离成发黄的记忆。每天随着屏幕上的小块文字,嬉笑怒骂,却再也听不到伊里亚特的战歌,再也走不完堂吉诃德的旅程,再也不能陪着汤姆·索亚,穿过长长的密西西比河。
又或许,再也不能为一本书,留下泪来。
曾有“两本半”的书,让我泪洒衣襟。第一本竟是《神雕侠侣》。小学三年级时读到绝情谷一段,哭得跟泪人一般。小龙女假意不认杨过,杨过不明就里,肝肠寸断,如痴如狂。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替他喊:“姑姑,你为什么不要过儿啦?”当时眼泪就顺着脸颊滴在书上。
那时节,金庸是爸妈眼里的禁书。有次看《天龙八部》被妈没收,她老人家立马要我交出其它“七部”!(晕~)经此一役,聪明的我心生妙计:把书贴着肚皮,插在裤带里,外面套上衣服,再两手插袋,可谓天衣无缝。然后哄他们说是到公厕上大号(那时的人家还都没有抽水马桶)。每次大号都能蹲上一小时,脚踏黄河两岸,手持刀枪剑戟,凉了屁股,麻了大腿,臭气汹天里却书香涌动。后来到底被妈发现了,因为大夏天,书贴着肚皮太久,都被汗泡烂了……租书店索赔2元巨款(当时零花钱的计量单位还是“毛”),只好向妈自首。之后被妈用打狗棒的抽字诀打得皮开肉绽,是为这本书流的又一场泪。
第二本是余华的《活着》,如果说哭“神雕”是场阵雨,那哭《活着》就是整个雨季。人间至痛的悲惨,偏偏用平静的文字写出,没有嚎啕,却是撕心裂肺的无语哽咽。很长一段时间,对于有勇气拿起这本书的人,我一律建议准备一到两包纸巾。与友读到酣处,“执手相看泪眼”的情景,记忆犹新。当时我甚至断言,如果中国有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一定是写了《活着》的余华。这股热情,知道多年后他出版了《兄弟》,才渐趋冷静,然后开始思考:反复上演的死亡游戏背后,是怎样的空洞与乏味。
至于那半本,是我一直没读完的《呼啸山庄》,凯瑟琳·恩萧一死,我就放弃了——书的灵魂已随她而去!那时我正陷身于一段痛苦的感情,也如希刺克厉夫一样孤僻而且桀骜不驯,晚上身心俱疲地躲在被窝,读到凯瑟琳与内莉的那场对话,眼泪默默地流个不停,梦里我一会儿是凯瑟琳,一会儿是希刺克厉夫,醒来被头湿了一片。“我对林敦的爱像是树林中的叶子:我很清楚时光会将它改变,就像冬天将改变森林一样。我对希刺克厉夫的爱恰如脚下永恒的磐石:虽然看起来它没有给你多少欢乐,可是这点欢乐却是必不可少的。”相信如果希刺克厉夫能够听到这些,在没有凯瑟琳的岁月里他或许会过得快乐些——但却再也无法打动遍历花丛的我。
我们固然不会抱着本《新华字典》或康德的《批判性批判》唏嘘落泪,就是小说散文这样的感性文字,成为催泪弹的几率也少得可怜。既要作者的妙笔生花,更要有读者的心有灵犀,书的价值实现,离不开两者的通力合作。作家心目中的完美读者,应该要具备理想的年龄、学识、感悟力、社会经验等等,也不能忽视阅读时的心理和环境因素,甚至天气季节的影响——《幽梦影》所谓:“读经宜冬, 其神专也; 读史宜夏,其时久也; 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 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如此说来,人一生要为书洒上几滴泪,也是风云际会,可遇不可求的事。
追忆当年,孤灯只影,捧书夜读,任由心灵最柔软处被锋利的文字深深触痛……这样的场景那么幸福又那么遥远,多年后翻到书页上的点点泪痕,竟也是三分凄美七分满足。
张爱玲曾说:“我们这一代人是幸运的,到底还能读懂《红楼梦》。”听起来好像甲骨文专家的沾沾自喜。仔细想来,我们这一代人也是幸运的,到底还曾为书流过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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