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上,手机响了,是母亲打过来的。
这周很忙,忘记了给老人家打电话。和往常一样,那边的声音不急不慢,电话里依旧是最近忙吗,天气热吗,都还好吗。从座机时代到手机时代,我们母子之间几十年的电话序曲,总是从这三个话题开始。其实,老人家最关心的还是“都还好吗”。
换了别人,这三个问题属客套,母亲可不是这样。好在我总能给出她老人家满意答案:媳妇很好,孙子很好,我很好!
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来自父母亲健康的身体,这是我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怕是至今,两个老人身体某些生理指标不输我们,身体上找不到老年人常见的“三高”。二老也从不相信饮食关联健康一说,或许是年轻时贫困食不果腹,老人家晚年饮食以肉类为主,蔬菜倒成了点缀。可人家的血压、血脂和血糖“成绩”远比我好,那些油脂是怎样吸收和代谢,至今成谜。
母亲耳聪目明,思维清晰,我们把她尊称为“观察员”。如果,日常生活中烦心事想瞒着她,儿孙们再逼真的掩饰总逃不过她那“一瞥”。即使我们不露半点声色,她也能从晚辈们动作或语言节奏变化捕捉到异样,然后恰到好处地发表不偏不倚的观点或者建议。
26岁那年,父母亲从乡下赶来参加我的婚礼。几天后,母亲托信让我回去,而且要求立马就走。原来,老人家看到我们婚房里有模有样的家具和电器,担心我钱路不正,召我回家,约谈我说明情况。我说,依我现在的能耐,没有机会贪,没有胆量偷,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出工出力出汗的回报。母亲将信将疑,只是不急不慢地说了一句:崽啊,我们家折腾不起,你要走正道。她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接触不到人财物,只是一个端着盘子跑堂的听差而已。有些事我不好明说,怕她下次见了我那些领导,又会为他们担心。现在回想起来,这就是我最早接触到的“个人事项报告”。
我们有了孩子,母亲以奶奶和保姆身份和我们住在一起。孙子整天抱着电视看《葫芦娃》《哪吒闹海》,入戏之后,小家伙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老人家也跟着笑得前仰后翻。我问母亲:您现在也能听懂电视里说话?她说听不懂呢。听不懂咋笑得那么乐?老人家:他一个人笑有什么味嘛!
都说好东西需要分享,母亲则不同,人家的好东西即使不分享,她也会热烈鼓掌。
孙子上学了,老人家就闹着回了乡下。离开长沙,以后最牵挂还是她孙子。有一次老人家过来小住,看到宝贝孙子连续几个晚上夜不闭灯,认定他一定是通宵在学习。吃早饭时数落我,你当年如果也是这样发狠,北边那个什么大学也能考上(估计她说是北大)。我瞄了一眼儿子,正摇头晃脑地享受表扬,得意着呢。最近我算彻底明白了,现在那些机关办公楼的灯火为什么总是通宵达旦。
母亲八十有六,比父亲大一岁,是我们家族名副其实的最高首长。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是村里最好的木匠,当年如果子承父业,我的日子在当时应该过得有些滋润。母亲没有读过书,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貌似能认出来),可她从不让我触碰父亲的刨子、斧头、锯,也彻底断了我的木匠念想。这就是当年的启蒙教育,与知识无关,与志向有关。
如果不是三次意外跌倒,导致骨折和神经受损,母亲身体和精神可能还停留在六十五六岁阶段。虽说命运多舛,八十多年的过往,在她脑海里件件如新,幸福的,平淡的,痛苦的,都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和儿女们在一起,才是彼此最重要的那部分。
祝母亲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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