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物非人非

烟逝

烟杳

望尽冷暖人情

说着昨是今非

起初的印象

被荡涤

……

一切已随风飘去

一

清明节，一诺回到帕桑雅底。

按照村庄里的传统，在清明这天家家户户都会蒸一甑子清香的糯米糕，用平时贮藏下来的腊肉做几道开荤菜。等菜盛装出锅后，家里的长辈们用碗把这些菜分装到竹篮里，带上酒水、香火和孩子们，跋山涉水去到祖先的坟地祭拜祖宗，上香、烧纸、三跪九叩兼祈福。据村庄里的老人们说：“清明祭拜祖先就能祈得平安。”还有人说：“只要你诚心诚意地把自己心底的愿望，在清明祭拜祖先的坟前，默默允下，祖灵就会扶佑你实现愿望……。”

一诺犹记得小时候的每个清明，自己带着惯有的幼稚与一点早熟的虔诚数次在祖先的坟头允下摆脱村庄愿望的场景。没法追究是否真的是祖先显灵庇佑，冥冥中，一诺如愿地逐步踏出了村庄。在空蒙的记忆中黑熊无奈的话语还荡在耳旁，“长辈们说的都是骗人的，我打小就虔诚地跟着父亲祭拜祖宗，不曾落下一次，并许下伟大的愿望‘请祖师爷显灵，庇佑我，赐我与一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这些话我在梦里都能一字不漏地念出来，亏我这么诚意十足，结果到现在还是没有温柔、善良的女子降临到我身边，我恨啊！祖坟就他妈没啥好拜的，鬼话连篇……”。

黑熊愤慨的模样令一诺很不解。

自从一诺踏出村庄在大城市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其间积累下来的知识和见闻理性地告诉他，梦想并非你心中拥有，成天坐享其成所能实现的，更不是怀有一颗虔诚的心，在祖坟面前三跪九磕，祖灵就能庇佑你实现，这是乌托邦的恶化结果，于事无补。实现梦想不光要在心中有坚定的信念，而且要通过自身的努力和奋斗才能如愿以偿。

一诺知道，这些理论跟黑熊说了，他也不懂，亦不会明白。看着黑熊自伤的样子，一诺突然发现：村庄里的人一直都在欺骗自己，活在谎言的世界，把自己禁锢在神灵的世界，诉说着自己的悲哀，有谁真正为自己心中仅存的梦去努力过？

喷香的糯米糕蒸熟的味道，把一诺的思绪牵了回来。

在一诺慌忙换上布鞋，向往年一样准备跟爸爸上山祭拜祖坟的时候，被路过房间门口的妈妈叫住了，“一诺，你做什么？别乱跑了，等会就吃饭了。”

“吃饭？”一诺记得每年清明，都是在祭拜完祖先后，几家人在山头、路口聚在一块，倾尽自家所带凑合在一块吃的，回到家后，篮子里的鸡腿、腊肉、牛肉干也就所剩不多，这也是孩子们乐意跟家里的大人们不畏长途劳累去祭拜祖坟的主要原因。

“妈妈，我们还不得去祭拜完祖先才吃饭么？”一诺有点怀念地问。

“一诺，现在清明村庄里的人都不去祭拜祖坟了，吃了糯米糕就到集市上玩去了。”妈妈一脸欢愉地说着。

“不祭拜祖坟那不是对祖先的不敬么？这是忌讳啊！”一诺不安地追问。

妈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傻孩子，过节的时候，祖先们的灵魂会回到家里，我们在饭前把每道菜预留一小点，在灵牌前祭拜他们，他们闻到糯米糕和菜的味道就不会难为家里人……。”

“哦！”一诺应了一声，半信半疑地跟妈妈去厨房吃饭。

吃过饭，一诺走在村庄的小道上，人迹清冷，难得碰到一个人，碰到了也只是一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坐在门前赶苍蝇，村庄里的多数人都跑到集市上玩耍了，他们心底的花花世界！空气里仍未散尽的糯米糕的清香，才使得悬在一诺神经上的思绪——清明节，稍稍绷紧了一点。

早上，看到布姬，一诺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布姬在岁月的风声中已经长成婷婷玉立的少女，不再唱她最爱唱的歌儿，脸上也少了那份纯真。“一诺，你回来啦！”布姬有点羞赧地说，两手部自在地舞弄着衣角。“恩，昨天刚回来的。”一诺犹点词穷。“下午陪我去集市玩吧！”“不了，我在家呆几天又得回学校了……。”一诺不由自主地拒绝了布姬盛情的邀请。

伸手摸摸口袋里褪色的荷包，望望布姬转身离去的背影，在阳光里显得有点单薄。

关于热火朝天地往集市跑的村民们，一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未曾想到村庄会转变成这样，亦是他所不希望看到的。抬头，双眼与太阳对视，刺痛，闭上了双眼。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一诺开始怀念起初的村庄，就像天边的云彩漫天涌来！

闲散漫步到傍晚时分，上集市玩的村民陆续归来，对体验新鲜世界向往的笑容挂在脸上，迷失的笑声在空气里散播，这一切都让一诺觉得难以承受，“以后，村庄会变成什么样？再以后呢？”一诺突然想，过会又无奈的一笑，“关我什么事，知道了又如何，还不是徒自伤悲着……”边往家走边自语着。

回到家，爸爸、妈妈还没从集市回来。一诺煮好晚饭，给爸爸、妈妈热上饭，自己吃了一点就睡觉去了。

那晚，一诺迟迟无法入睡，每次回家之后，村庄里都有新生的事物和一些原本不该消失的事物消失，一时间令他的心房剧烈地膨胀，之后头疼不已。一诺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乎这些变化，简单地说，是因为他是民族的一员，他不想看到自己民族的衰落。

长久以来，村庄里的长老们一直在讨论：一诺是民族叛徒的身份，因为一诺的走出村庄，可是现在呢？村庄里的人们虽然没有名副其实的走出村庄，表象上他们依然是帕桑雅底虔诚的捍卫者，信仰着巫婆阿丽莎所说的“神的旨意”，但他们却向往着别人的世界，丢了自己的生活，他们本该有的。也许，所谓的民族叛徒——一诺才是真正的村庄守护者，民族的精灵！

一诺的爸爸、妈妈很晚才从集市回来，他们害怕吵醒一诺在房间里窃窃私语着，显然他们今天在集市上玩的也很开心，“早点睡吧，明天再把衣服拿给一诺，现在他已经睡了……”是妈妈的声音，一阵“沙……沙……”抖动辈子的声音过后，整个房子安静了下来。

其实，一诺并没有睡着，隐隐听着父母的谈话，他知道爸爸、妈妈又从集市给他买了新衣服，但此刻他却高兴不起来，回忆里他穿的衣服大多是妈妈亲手缝制的，而现在妈妈也跟村庄里别的村民一样沉溺在物欲的集市里，不再做针线活了，一股莫名的伤悲，汹涌而来……

清晨，一诺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爸爸出门去了，妈妈在厨房做早饭。妈妈看见一诺起床，给他倒上热水洗脸，然后把昨天在集市买的衣服拿给一诺，叫他试试看，一诺虽然很不乐意，但也没杵逆妈妈的好意，假装开心地在镜子前试穿着衣服，妈妈站在一旁不停地称赞之余，还滔滔不绝地跟一诺讲着集市上的点滴，乐此不彼。

“妈妈，你快去厨房看看吧，要不锅里的菜胡了。”一诺说完，妈妈才匆忙向厨房奔去。终于摆脱妈妈欢快地诉说花花世界里的故事，一诺独自爬上屋顶，慵懒地坐在屋檐上，沐浴着柔和的阳光。

“叫你朝着太阳撒尿，叫你在屋子里吹口哨……”邻居家的沙井阿姨，恨气地鞭打着小帕索的屁股，在家门口。“妈妈，我以后不敢了，你别打了，疼……”小帕索哭求着。

望着沙井阿姨和小帕索，一诺陷入回忆，兀自笑了！

当某天，小帕索长大之后，发现小时候自己一直活在大人们所构筑的虚化世界，伤悲之余，或许这些也会成为小帕索美好的回忆，就像现在的一诺一样。

热风吹过，带走一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