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躺在午夜的床上。

屋底响动的汽车厚重的“隆隆……”声，及蛮撞地在路上相互沟通的“嘟嘟……”声，使得一诺久久不能合上双眼。

地上的灯光，天上的星光投影在玻璃窗上折射出璀璨的色光，在屋里舞出一道一道的炫彩，幻化在一诺眼里。

一诺微微眯着眼睛，躲藏的眼光与玻璃窗上色素融合的焦点碰触的瞬间，聚变出一道道金色光芒，在黑夜里肆意的绽放，最后定格在一幅幅画面：

从田间归来的妈妈站在院子里，头巾还趿拉在肩膀上，额头上的汗珠还未来得及掉落，“咯咯……咯咯……”模仿着鸡叫声，不时的呼唤鸡群归家，是那么的投入。左手托着一大碗金灿灿的玉米粒，左手间断性地抓起碗里的一小撮玉米，柔柔的一甩，一粒粒的金光隐没在土地上。看着摇头晃脑啄食的鸡群，妈妈祥和的脸上露出了几点笑容。蹲在门口抽旱烟的爸爸，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妈妈，眼神变得异常的柔软……

布姬家门口的空地上，村庄里的女人们集聚在空地的石榴树下，或坐，或站，或倚着树根，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属于女人们的闲话，说到高兴处还会停下手里的活儿开怀大笑。有时说到布姬跟一诺的事儿，布姬也不搭理她们，只是独自埋头坐在角落，飞针走线地忙着缝制手里的东西……

打谷场上坐满了茶余饭后出来探听村庄里的新闻和传播耳闻眼见的新鲜事的乡亲们，笑声、惊诧声、感叹声、叹息声汇集成一条条声音的河流飘向远空，在黄昏里显得不胜温暖！

突然，玻璃窗上的光芒骤变。一诺揉了揉被刺痛的双眼，再度驻目，展现在光芒里的却是一幅幅与之前迥异的画面：

打谷场上零星地闲坐着几个村民。他们彼此并不相互搭理，有的静静地坐着，有的呆呆的看着某个方向出神，有的专注修剪着指甲……有一两个村民搭上话，也无非是在谈论关于金钱的话题：村子里谁家最富有，谁家的孩子在外地打工挣了多少钱……

彝族传统的打歌节“二月八”（传说是为了纪念孟获夫人，孟获是他们在三国时代的祖先。孟获不仅会领兵作战，还发明了衣服。孟获夫人既会武艺，又会吹拉弹唱，她教彝族人吹芦笙、笛子，唱歌、跳舞。农历二月初八是她的生日，彝族人民为了纪念她，于二月八这天过节。这一天早饭后，除了放牧人和年迈的老人外，人人穿上节日的盛装，成群结队的到打歌场上打歌，男女青年就此相互仰慕、恋爱。）的打歌场上，不见了往日的节日盛装，也不见了激情似海的歌声，仿佛村庄里的男女青年就此销声匿迹，静静悄悄地……

村头巷尾，随着小商贩们的吆喝声，村民们急忙从自家的箱底翻出：蓝布衬底，红色镶边，银饰物镶嵌如孔雀开屏般壮丽、优美而略显粗糙的民族装。寻声向小商贩蜂拥而来，争相抢着兑换小商贩手里的的确良、休闲装……花花绿绿中看不中用的纤维成品。看着热情似火的村民们，小商贩笑了；挑到自己喜欢的款式，村民也笑了！

“女：正月十五赶猫街，正月十五赶猫街，我来街上遇阿哥，赶到转到人来到，不见阿哥来赶街……男：正月十五赶猫街，哥在街上等小妹，正月十五赶猫街，哥在街上等小妹，白天等到月落坡，不见小妹在那里……”对就是这熟悉而亲切的声音，歌声里女人的声音如布姬一样的甜美。一诺忍不住跟着歌声的旋律轻声地吟唱“正月十五赶猫街，哥在街上等小妹，正月十五赶猫街……”

“一诺，你怎么了？”被苏可惊慌的推搡，一诺眼里的画面消失在窗外的繁华之中。

“你怎么在半夜唱歌啊？”“我还以为你说梦话呢。”看到一诺半睁的双眼，苏可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半睡半醒的困倦。

一诺不好意思地忧伤一笑，“没事，刚才想起了一些事，走神了。”

“别乱想了，早点睡吧，明早还有班导的课……”尾音刚落，转个身，苏可又进入了睡眠状态。

“恩……”一诺轻轻应了一声。

回顾玻璃窗上的光影空间，适才的景象一扫而空，玻璃窗上只剩微弱的光亮，在垂死的挣扎，企图战胜黑夜的寒光，显得多么的苍白无力。

随着无边黑夜的扩张，一诺想到了去城市打工的黑熊、拉子、贾巴阿火……儿时的伙伴们，他们是否像自己一样开始习惯了生活在别人的世界，继续着别人的生活，暂时忘掉了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抛弃了民族的东西，陶醉在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在金钱、权利欲充斥的大城市他们能够适应吗？甚至会担心，他们因为不会说普通话而被别人欺负。也许，他们赚到了很多钱……一系列的假设在一怒的脑海中上演。

一个是繁华的大城市，金钱、地位、权利……人的七情六欲在这里彰显得异彩纷呈；一个是埋藏在深山里落后的被世人所遗忘的彝族村庄，在这片土地上孕育着一片无知的天空和滋长的迷信崇拜，但村民们拥有传统道德的自律精神，彻底地。大城市于村庄是一个令人望而却步、金钱所使然的天堂，村庄里的村民一直固执地把对大城市的向往拒绝在心墙之外，不许它进军村庄。显然，这是没有用的，潮水般涌来的陌生人、新事物、新思想令村民们力不从心。

两个彼此陌生的世界，在逐渐磨合，谁对谁陌生？谁对谁熟悉？拒绝只是一副官腔话。

“唉……”村庄里长老们的叹息声，一波盖过一波……

繁华、闹热？平静、祥和？

一诺又一次站了人生在十字路口，犹豫不决。他不想自己的民族就此失传，又舍不下城市酒吧女郎的激情一吻。回村庄继续传承自己的民族，他不甘心；扎根在城市、融入别人的生活，删除自己以前的生活，他也不甘心。最后，一诺决定暂时弃两者于不顾，从中间取一小径奔向自己的梦！

“当……当……当……”黎明的钟声敲响在城市的屋顶。

窗外，小风，带着黎明的寒露，悄悄吹进屋子，玻璃窗上的光影逐渐明朗起来，一诺瑟缩着身子，裹进厚实的被子，合上了疲倦的双眼……

原本只是城市这个世界的闯入者，带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万万没想到会做了城市的俘虏，在潜移默化间被这陌生的城市驯服，丢失了自己！

那一夜，一诺听到了一种强势文化的脚步声，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第二天，苏可和林子虚大费周章，无奈！“狮子吼“兼”龙抓手“双管齐下才勉强把一诺叫醒的。

梦游般走到教室，坐在课堂上，不争气的眼皮激情拥抱在一起。

“亚鑫一诺，起立！”是班导狼嚎般的嘶叫。

邻桌的方成使劲踹了几脚一诺，一诺才明白班导在怒视着他，如弹簧般从座位上突兀的立起。

“上课还有心情睡觉，要是所有的学生都像你一样上课就睡觉，我们整个民族早就被世界淘汰了，作为一个民族的希望，你们要……”班导还在不失时机的趁机教训着。

一诺低着头，沉默地，眼光却瞟向了教室的玻璃窗，妄图瞅见那遥远的地方……

淘汰？

一诺怔怔地看了一眼班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