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颜回很少向老师提问。

老师说，对圣人言要存敬畏之心，照着做就行了。

在颜回的心目中，孔子就是圣人。对于孔子的教诲，颜回总是“我虽不能领会您的意思，也一定照您说得去做。”《论语12-1》

归国之后，生活安定下来。颜回想把他这一生从老师那儿学到的东西整理一下。

先说读书的目的。

老师说，读书三年还不能做官挣谷吃，那是没有的事。《论语8-12》

老师说，读书是要做人上人的。《论语13-4》

老师说，国家无道做官拿俸禄是可耻的。《论语14-1》

大师兄子路说，君子不能不做官。不做官就是对君主的不义。《论语18-7》显然，这也是老师的主张。否则老师不会领着大家周游列国。

颜回的脑子乱了。他弄不清老师的主张到底是什么。

再说礼。

老师说，克制自己恢复周礼就是仁。《论语12-1》

老师说，管仲不懂礼。国君立照壁，管仲也立照壁。国君有放空酒杯的台子，管仲也有放空酒杯的台子。《论语3-22》

老师说，管仲仁。没有管仲，我们就成为夷狄统治下的臣民了。《论语14-17》

颜回又被困住了。既然仁的终极目标是复礼。管仲不按礼办事，他怎么算是仁呢？

三说仁。

老师说，在上位的人厚待自己的亲属，老百姓就会兴起仁的风气；君子不遗弃老朋友，老百姓就不会对人冷漠无情。《论语8-2》

这是说人对自家人要比对外人好。

可老师还说仁者爱人《论语12-21》泛爱众。《论语1-6》如果当政者用人，他是用自己的亲朋故旧呢还是用与他没有关系的贤人呢？

颜回又走不通了。

颜回真的是找不到路了。

老师提倡“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论语10-8》又说“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论语1-14》

老师教导“主忠信”， 《论语1-8；12-10》又说“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论语13-20》

无论向那边走都是高墙壁垒。

颜回不能问老师，问题太多没法问。

颜回不能和同学讨论，他怕自己的形象塌台——这就是听到一就知道十的颜回啊？

颜回不能与家人言，他每天捣鼓孔子那些东西，中了邪似的。家人对他意见可大了。

心情忧郁加营养不良，颜回终于挺不住了。

颜回太累了，他想休息一下。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却成了永远。那是在颜回归国之后的第三年,那年，颜回41岁。

8

颜回死了。

颜回的父亲颜路去找孔子，要他给颜回买个椁。孔子说没钱。颜路说，没钱就卖掉你的车子。

孔子说，我的儿子死了我都没卖掉车子给他买个椁。有才没才也都是自己的儿子。我做过大夫就不能步行了。《论语11-8》

颜路死了儿子，怎么会让儿子的老师给买个外棺呢？

颜路有他自己的理由。

颜回13岁跟了孔子到41岁死去，整整28年几乎什么都没做，就是跟着孔子学习。

孔子做官了，携带着他的许多弟子都做了官，他成天说颜回是一等一的好学生，可就是不给他安排工作。

孔子出国，明知道颜回家里不富裕，年轻的妻子幼小的儿子都要靠颜回养活，却还是把颜回带走了。

走就走吧。既然你没本事在国外给颜回找到工作，你就该打发人家回家。十四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四年？

颜回回来了，家里穷的叮当响。颜回不是找点营生养家糊口，却像中了魔似的鼓捣孔子那些东西。作为老师，孔子不但不劝阻，还在那里煽惑：“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颜路认为，颜回就是孔子害死的。让他买个椁算是便宜了他。

9

孔子去看颜回，就见颜回躺在灵床上，面容消瘦，满头白发。那个对他比自己的父亲还好的学生走了，孔子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禁大放悲声：啊呀呀！老天爷杀害了我了呀！《论语11-9》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孔子处人讲究“惠而不费”。车是舍不得，几滴眼泪吧，不花钱的，多流几滴也无妨。

跟随孔子的人说：夫子哭得很恸。旁边就有人说了，有那么悲伤吗？他不为这个人悲伤他为谁悲伤？《论语11-10》

颜回对孔子，那是孔子的亲儿子孔鲤都比不了的。

当年，少正卯和孔子同时办学，孔子的学生几次三番跑到少正卯那儿听课，唯独颜回守着孔子不离开。《论衡·讲瑞》

周游列国期间，孔子师徒在陈蔡之间遇厄，连续7天没饭吃。弟子们饿得爬不起来，不满的情绪在弟子间蔓延。连子路、子贡都不高兴了。大家对孔子的学说产生了怀疑。只有颜回对老师一如既往的信服。

孔子提出一个问题：《诗经》里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它们却在旷野上徘徊。”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是我们的学说错了吗？

子路说，是我们的仁德或者是智谋不够吧？子贡说，是老师的道太大了吧？我们是不是该降低一些要求呢？

同样的问题问颜回，颜回说，是老师的道太大了，天下容不下。他们不用我们的道有什么？这才显出我们是君子。如果我们不修道，那是我们的耻辱；我们的道修好了他们不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他们不用我们的道有什么？这才显出我们是君子。

眼看孔子就要翻船，是颜回力挽狂澜替他解了围。

这下孔子高兴了。颜家小子，如果将来你发了财，我愿替你当管家。《史记·孔子世家》

大概孔子量就颜回也没发财的时候，当管家也只是一句空话。颜回那样对他，孔子就是舍不得自己那辆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