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活字印本《陈同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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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活字印本《陈同甫集》与历史上的锡活字版印刷
2011年,这个遗憾终得弥补。先是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征集到一部《十六国春秋》,疑为广东邓氏锡活字印本,经宋平生、韩琦两先生和笔者鉴定,确为锡活字本。宋先生并由此认定天津图书馆所藏的《三通》(《通典》、《通志》、《文献通考》),同为邓氏锡活字所印。他随后撰成《新发现的清咸丰广东邓氏锡活字印本〈十六国春秋〉鉴定记》[1],称这是令人“欢欣鼓舞”的发现。其后不久,笔者又甄别出一部久被埋没的邓氏锡活字印书《陈同甫集》,使此类书为世人所知的数量达到5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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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有两部三十卷本《陈同甫集》,是宋人陈亮文集的清代版本。在馆藏目录中,一部著录为“清活字本”[2],一部著录为“清刻本”[3],经比对,二者为同一版本。此书半页10行21字,版框高23.6厘米,阔15.9厘米,四周双边,白口单鱼尾,版心上印“陈同甫集”及卷数,下印叶数。卷端题“陈同甫集卷之几”。索书号为/86897的一部有封面,正中题“龙川文集”,右上题“陈同甫先生著”,左下题“岭南寿经堂版”,上方题“字体谨遵佩文韵府校正”,右下钤有“粤东摆字校正无讹”八字朱记。全书文字整齐,墨色匀称。
图1
此书封面写明“粤东摆字”,而且板框是拼合的,四角留有缝隙;在不同书页出现的版框具有相同特点,表明版框在重复使用。这些都是排印工艺特征,证明此书确为活字排印本。
从这部书上观察到一个更重要的现象:同一页上同一个字的字形、结构都相同;不同页上同一个字的字形、结构也相同,说明这些字是用字模制造的(见图3,将两个“超”字叠合,结构、笔画完全吻合。“走”的中部有一断裂点,各字均同,表明字模即有此缺陷),可判断为金属铸字。其字体风格与《十六国春秋》相似,很有可能也是邓氏所铸锡活字。
图3
张秀民著、韩琦增订的《 中国印刷史 (插图珍藏增订版) 》[1]613收录了卫三畏提供的邓氏锡活字印样,大字有“阪、雜、祛、散、韓”五字。《陈同甫集》中可找到“雜、散、韓”三字。
图4 《陈同甫集》与《中国印刷史》所转录邓氏字印样中的相同字。“韓”、“散”取自卷五第八页,“雜”取自卷七第二页
将两书中的这几个字分别扫描,用图像处理软件剪切邓氏锡活字字样,再与《陈同甫集》中的字拼合,无论从哪个角度,结构、笔画都互相吻合,说明这些字出于同一个模子。至此,可以确定这部岭南寿经堂出版的《陈同甫集》,也是用邓氏锡活字印成的。这套字制成于道光三十年(1850),毁失于咸丰四年(1854),书的印刷时间当在这5年之间。
图5 《陈同甫集》与《中国印刷史》转录印样中相同字的剪切拼合对比
锡活字印本《陈同甫集》早有著录,只是其真实印刷方式一直未被揭示出来。邵懿辰《四库简明目录标注》卷十六在《龙川文集》下著录有“近年粤东活字本”,当即此本。《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将此本著录为“清寿经堂活字印本”。根据该目,浙江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都有收藏。此外,笔者还看到一个私人藏本。考虑到有的图书馆未必将其列为善本,此书的传世量也许还会更多。
从印成的书看,卫三畏所述准确而且详细,邓氏锡活字印书在工艺上有以下特点:
1)邓氏铸造的3种活字,已看到两种。《十六国春秋》用长体大字排印正文,用小字排印注文;《陈同甫集》无注,只用长体大字。邓氏所制扁体字印书尙未发现,但从长体字印书的流传情况看,只要用扁体字印过书,世间也应该存有其印本,这有待于人们继续寻找、甄别。
2)锡活字是用模具铸造的,书中同一个字的字形、结构完全相同。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即《陈同甫集》版心所印卷数虽是小字,却非长体,且细审并非活字组合,而是将“卷”字与数目字铸在一起的词组。如“卷二十九”,“十”与“九”之间笔画交叉,这是刻模时它们连写在一起造成的。另外,各个“卷”字也不一样,表明它们并非同模铸造的。版心下的页码字也是如此。
3)版框由4根边条围合而成,左右边条有凹槽,将上下边条插入后,再将其扎紧固定。版框线条整齐挺拔,无残缺损坏,所用材料或为金属。
4)书用传统刷印法印刷而成,书叶正、背面均有刷痕。纸背透墨痕迹与一般古书类似。
图6
在笔者见到的私人藏本中,纸面常见一种独特的印痕,即书本装订后,相邻书页的字迹互相沾染,但印到对面纸上的并非墨黑,而是清晰的淡色痕迹,这是在雕版书中没看到过的现象,说明在墨已经固着稳定后,还有游离于墨的物质被对面纸张吸收。考虑到锡的表面拒水,邓氏调和的墨汁有可能加入了油脂一类物质,需要采用技术手段进行检验分析。
图7
5)排印《陈同甫集》,同一个板框重复使用的频率并不高,表明邓氏书坊规模较大、工人较多,很多人在同时工作。下面这几个板框特征明确,在重复出现时可认定为相同板框:①带有完整凹槽,在书中出现9次;②边栏顶端有一全断的缺口,出现12次;③边栏顶端有一半断的缺口,出现9次。从这3个例子看,如果一个工人固定使用一个版框,他排印10个左右版即完成任务。《陈同甫集》全书478页,算下来有四五十人在同时排印。
图8
这恰好符合邓氏印刷工厂的性质。邓氏是彩票印刷商,彩票的特点是单页印刷,定期发行且数量巨大,到发行日必须拿出足够数量的成品。受手工刷印效率限制,要在短时期内完成任务,只能采用多版同时印刷的办法。出于信誉和防伪要求,不同印版印刷出来的彩票必须文字图案全部一致,这就需要铸造金属活字,以求字字相同。而且金属字耐磨历久,可以满足大印量需求。这有点像古代的纸钞印刷,也是通过翻铸铜版、多人同时刷印来解决印成品数量和质量问题。邓氏又开设岭南寿经堂书坊,用印刷彩票的余暇印书牟利。他印书专从大部头下手,《三通》和《十六国春秋》均称卷帙浩繁,正是在发挥他的工厂人手众多的优势。卫三畏说邓氏在不到两年时间内就印成《文献通考》348卷,凡19348面,按每日排印1版计算,需要50个人工作近400天。这还是在印彩票之余完成的,充分体现了人多的力量。在这种情况下,像《陈同甫集》表现出来的那种校对不精、粗制滥造现象也就难以避免了。
无论如何,邓氏铸造锡活字并用来印书,是中国人在印刷方面的一次成功创新。其所印之书,也成为反映我国古代印刷技术成就的珍贵标本,并有助于研究历史上其他用锡字和金属字印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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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印刷史上,铸造锡字印书的尝试并非从邓氏开始。早在元代,王祯的《造活字印书法》就说“近世又有铸锡作字,以铁条贯之作行,嵌于盔内界行印书。但上项字样难于使墨,率多印坏,所以不能久行。”这是史载最早的中国人用锡字印书的尝试,惜未成功。明弘治、正德年间,无锡华氏用所谓“活字铜版”印书,世称铜活字本。但是近几十年来,越来越多学者质疑这一观点,认为从历史记载来看,华氏所造的字实为锡活字[2-3]。笔者也曾撰写文章,认为华氏印书的版面特征不支持铜字说,因其活字系逐字雕刻而非翻砂铸造的,以当时技术手段在青铜上刻字几无可能;版框与文字的墨痕不一致,说明两者吸附墨水的能力不同,反映出材质不同。而版框可以确定为铜质,则活字应非铜质[4]。华氏乃至明代的“铜活字印刷”问题是印刷史上的敏感和重要问题,需要通过认真深入的研究加以解决。如今甄别出的邓氏锡活字印书,以叶数而论数以万计,为研究相关问题提供了重要的参照、比对资料。
印刷史上还有一本被误认为是“锡版印刷”的书。《中国印刷史(插图珍藏增订版)》介绍了一种“锡浇版”,认为它是清乾隆年间发明的用锡浇铸的印版。书中说,“清乾隆五十二年歙县程敦为印《秦汉瓦当文字》一卷,‘始用枣木摹刻,校诸原字,终有差池。后以汉人铸印翻砂之法,取本瓦为范,熔锡成之。’程氏舍枣木刻,而用熔化的锡镴浇铸翻印,可称别开生面的印刷。” [1]403-407
这部《秦汉瓦当文字》[4]印有瓦当图像和说明文字,仔细观察,会发现其文字部分与常见的木质雕版印本无异,图像部分则形态不同,首先,纸张有捶打形成的褶皱;其次,墨色上有明显的布纹,这是拓印器物所用墨扑留下的痕迹,而且瓦当图像的边缘时或压住版框,说明中间有套印过程。其实,《秦汉瓦当文字》一书的制作方法是这样的:先用木板雕刻说明文字,刷印出书页后,再在书页预留的空白处拓印瓦当,这是雕版印刷和拓印结合的产物。程敦的本意是要大量制作瓦当拓片,而古瓦经受不住反复捶拓,于是想到用枣木仿刻瓦当,但图文失真,没有成功。于是他使用“铸印翻砂”之法,即以原瓦为模,在砂箱中压出阴文砂型,再向砂型内浇铸锡熔液,冷却后得到与原瓦形状、图案完全相同的阳文锡瓦,此后就用锡瓦拓印,成功地将图像复现到纸上。“锡瓦当”与“锡浇版”的本质区别在于,翻砂铸出的瓦当为阳文正字,印版则必须为阳文反字,虽然锡瓦当的用途是拿来复制图像,看似与印刷有关,但它与凸版印刷原理完全不同,不能称为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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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寿经堂版”《陈同甫集》的字体与卫三畏记录下的广东佛山邓氏所铸锡活字的字体完全相同,可以确定它是用该锡活字排版印刷的书,印刷时间在道光三十年至咸丰四年之间(1850-1854)。邓氏锡活字使用中国传统的活字排版和刷印方法,墨汁中添加了能提高锡字表面吸附力的物质。邓氏的印刷工厂人手较多,可以排印大部头书籍。目前甄别出的邓氏锡活字印书已有5种,为深入研究历史上其他锡版印刷的实物和记载提供了珍贵的参照物。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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