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郑振铎最先发现并研究插增本《水浒传》
1927年夏,郑振铎先生游历欧洲,到各国的重要图书馆中,阅读他们收藏的中国书,尤其是小说与戏曲。他先到法国,在巴黎的国家图书馆(Bibliotheque
National)见到了不少中国小说与戏曲,这让他大喜过望,立即修改行程,在本想只住几天的巴黎竟流连了几个月。
郑振铎在巴黎的国家图书馆看到十部《水浒传》,除去文字相同的,共有五种不同的本子,其中最让他惊喜的,是《新刻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这也是中外研究者第一次看到“插增本”——以插增故事为标榜的《水浒传》。
在《巴黎国家图书馆中之中国小说与戏曲》一文中,郑振铎说[i]:
《新刻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全传》,全书不知若干卷,若干回,仅残存第二十卷全卷及二十一卷半卷。所叙为王庆的始末,仅至宋江起兵征伐王庆,连克坚城为止,未及王庆的灭亡。但这一本书,虽为零星残缺的剩本,却有无比的高价,可信为现存的《水浒传》中最古的一个刻本。全书一页分为上下两截,上截占全页面积三分之一,是插图,下截占全页面积三分之二,是文字。像这样形式的刻本,是很古远的,大约是南宋末叶很流行的式样;阮氏翻刻的宋本《列女传》是如此,日本内阁文库所藏的几部古代平话,如《三国志平话》、《武王伐纣书》也是如此,惟不能断定究为元和明的刻本。(但至迟不能在万历之后,不列颠博物馆藏有一本《万历壬辰书林余氏双峰堂新刻按鉴全像批评三国志传》,亦每页有图有文,正与此相同,惟每页分三格,第一格有评语,与此略异而已。万历以后,这种版式便不大看见了。)……
我很想把这残本影印出来,这真是一部珍秘的古书,值得研究的。至少,我们在这里可以晓得:(1)《水浒传》是很早便有很完备的本子流传于世了;(2)《水浒传》的故事是时时为无名作家所“插增”的;这个残本,便是以“插增田虎王庆”的故事为号召的。
发现这样一部《水浒传》,郑振铎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当时,人们看到的《水浒传》多为清代版本,几部明末刻本还未被发现,嘉靖残本更是不为世人所知,说这部残本“可信为现存的《水浒传》中最古的一个刻本”,并无不妥。即使在今天,即使有嘉靖残本,这部“插增本”所存内容仍是现存《水浒传》中最古的,因为二本文字并不交叉。惟认为该本或早至元代,后来从文本、字体、版式等方面看不大可能。两年后,郑振铎自己修正了对此书版本的看法。
1929年,郑振铎在《水浒传的演化》中论及“全本”,即增加了田虎王庆,故事最全、的本子,将插增本列为第一种:
在这些全本之中,最先出现的最重要的乃是《新刊京本全像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这一部书的出现是极重要的事实。这部《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其版式与余氏双峰堂所刊的《三国志传》完全相同,上格为图,下格为文字,纸张也是相同的,可证其为同一的刊本。……余氏刻书的时代是万历之间,这部《插增田虎王庆忠义水浒传》想亦出于这个时候。此书以“插增田虎王庆”为号召,且见之于标题 可见这两大段的故事是到了余氏方才“插增”进去的。这两段故事,在万历之前,全不见于《水浒传》中。余氏大约因为读者喜欢《水浒》的多,所以特别的自编了这两大套的水浒故事进去,以示别于他本。这一个“全本”一出版,便要推翻了一切的以前出版的罗氏本、郭氏本。“水浒故事”的演变,至此始宣告完成。……这个第一部的“全本”乃是后来各简本的“祖本”。凡简本叙到田虎、王庆两大段的故事时,便直抄这一个本子,没有什么增删。……
巴黎所藏的这部书,只残存一卷多一点,三十三叶。对全书的情况,只能推测。郑振铎认为,对此“插增本”的内容,可知者有以下几项:
一是以插增田虎、王庆二大段的故事为号召;二是改了罗氏原本的分卷分则的格式,而变为回目;三是从郭氏繁本中取出征辽的一段来,加以删节,并入罗氏原本中;四是除了插增征辽及田虎、王庆故事,以及改“则”“卷”为“回”之外,其余的内容文字与罗氏原本大概是相同的;五是在刊印此书的时候,有可能偶然采取郭本的长处,特别是原本所无,而郭本所有的诗词;六是余本插图很精美,但刊印则颇不经心。
从后来的研究成果看,郑振铎上述观点得失兼具。从现存资料看,认为标榜“插增”的本子是第一部“全本”,后来的简本都以它为“祖本”,是成立的。因为现存的简本内容不出这个范围。但具体到巴黎所藏的后来被称为“插增本”的本子,是不是同类型文本的第一个刻本,还需要深入研究。更值得商榷的是,将插增本定为万历间余氏双峰堂所刻,并无直接依据。郑振铎当时这样认定,是因此书上图下文,与余氏所刻其他书特别是《三国志传》类似,故推测此书同为余氏所刻。余氏在万历二十二年确实刊刻过《水浒传》,也插增了田虎、王庆故事,而且版式是上评中图下文的,与《三国志传》全同,但那部书后来在日本日光轮王寺发现了全本,名字叫《京本增补校正全像水浒志传评林》,并于50年代影印行世。插增本本身没提供版本信息,复与余氏刻本书名、内容不同,版式也有差异,无法确定是否同为余氏所刻。如此,插增田王故事始于余象斗等推论也就失去基础。
在二十年代,郑振铎持“简先繁后”论,认为繁本《水浒传》是在简本的基础上扩充发展出来的,所以他对插增本给予高度重视。后来他的观点发生变化,不再认为简先繁后,对插增本的价值也不像原来那样强调。1953年他主持《水浒全传》校勘工作,认为插增本等简本都是繁本的删馀之物,错讹不堪,没有把它列入参校本。
[i] 本文中所引郑振铎观点见《郑振铎全集》卷4-6的有关章节。花山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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