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语文学习是什么样的？

肖培东

浙江省特级教师，全国中语会课堂优化策略研究专家委员会委员

《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以下简称“新课标”）的颁布，为义务教育阶段语文课程改革指明了下一阶段的研究方向。如何以课堂教学为主阵地有效落实语文核心素养，也成了语文教师关注和实践的焦点。但随之而来的诸多教学困惑，使得一线教师身陷众多教改热词之中无所适从，语文教学“失去了感觉”“看不清方向”。其实，细细分析这些新概念、新术语、新提法，我们不难看出时代和社会对当下教育提出的更高要求。基于核心素养的单元整体教学、项目化学习、任务群学习、情境化教学等，其实质都是通过教学方式和课堂模式的改变，不断逼近教学和学习的本质，把学习的权力真正还给学生，使课堂教学真正成为学生自主探究和主动发展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让学习真实地发生。

在深度探究课堂教学变革的定位、本质与走势的今天，尽管教学变革的核心逐步靠近坚持学生的立场和学习取向，但依旧存在主体偏移、教学受限的现象；尽管教学变革的首推方式逐步变为自主学习与主动建构，但被动应付与消极依赖的情况仍未消除；尽管教学变革的主导理念注重以学为主、为学而教，但重教轻学、为教而教的现象时有存在[1]。所以，更新教学理念，突破教学瓶颈，变革教学方式，迎接课堂转型的挑战，已经成为教育者的共同呼吁和一致追求。让学习真实发生，引导学生学好语文，落实语文核心素养，是我们教师自觉的使命。它对语文教师的教学思维与方式的转变、教学设计与实施能力的提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为迎接这一变革性的挑战，我们要注重以下几点。

一、真实的语文学习，是坚持“语言运用”为本的学习

文化自信和语言运用、思维能力、审美创造的综合体现，是义务教育语文课程培养的核心素养，这也是学生通过学习语文课程所获得的必备品格、价值观念及关键能力的具体化，是语文课育人价值的充分体现。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不仅是语文课程的本质，更是语文教学的根本任务。新课标指出，“语文课程是一门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简言之，就是“学习语言文字运用”。作为教学的凭借，语文课程的课文或者教材都是可变换的，语文课似乎没有固定的教学内容，但“不同文本的作者运用语言文字进行准确的表情、达意、载道则是它们的共同特点”[2]。语文教学须以“语言运用”为本，要“用课文教语文”，以课文为凭借教学生习得语言，学会表达，培养学生过好“语言生活”的能力。新课标背景下的语文课程，学生思维能力的提升，审美能力的提升，还有文化传承、文化理解，都应该以语言的建构和运用为基础。学生的核心素养应在不断的语言实践中得到提升，温儒敏先生提出的“以一带三”正是这个意思。语文课程落实了“学习语言文字运用”，提高了学生吸收和运用语言的能力，核心素养才真正落到实处。不发生语言文字运用的学习的课堂，不是语文课堂，自然也不会存在真正的语文学习。

近两年，大单元、大情境、大任务等术语大面积地在一线教师的课堂里铺开。缺乏实践支撑的理论导向以及概念理解上的困难，不可避免地影响了语文教师的教学实践。许多教师为创设情境、任务等而投入的精力，比研读文本、品读语言更甚，且大多是没有深透地理解其内涵与运用背景就简单操作。摹其形而丢其本，课堂活动热热闹闹，语言学习冷冷清清，教学脱离或架空文本的语言，语文教学大有再次迷失之态，这不能不引起我们高度的重视。教学茅盾的散文《白杨礼赞》，教师一进入课堂就布置任务，要求学生看了文章后为西北地区的白杨树画一幅画。学生敷衍性地读了读课文，就开始动笔画白杨树。全班同学真正有画画天赋的其实就几个，几分钟后小组讨论，推荐代表上台展示，教师投影让大家结合课文评价。如此，一堂语文课已经沦为“四不像”，白杨树的“不平凡”硬是被学生粗糙的画笔画成“极为平凡”，而作者凝练的语言、优美的文字、富有变化的句式，还有对白杨树从外形到内核各个层面的深入刻画等，学生都无从感知。郑振铎的《猫》，教学不在作者隽永的语言、细密的行文上下功夫，不引导学生走进小说语言深处探究，只是让学生化身小法官，积极参与“芙蓉鸟被害案”的调查工作，课堂气氛倒是活跃，学生和小说却隔若天涯，遑论作品中“渗化着”郑振铎的“全人格”。至于用拍电影微镜头来教学《秋天的怀念》，用拍电视纪录片来教《昆明的雨》，用建造纪念馆来教《记承天寺夜游》，用给母亲送一份节日礼物来教《金色花》，用给文章配乐来教《小石潭记》，用代表文旅局征集微视频来教《壶口瀑布》等，若不控制好，看似热闹的课堂实际却是在远离语文，师生对文本阅读和语言学习缺乏必要而足够的重视，就会出现背离语文课程性质、丢失语文课程特点的情况。

发展核心素养要突出“语用”，设计学习任务也要聚焦“语用”。不论什么新概念、新提法，都是为更好地促使学生“学习语言文字运用”而进入课堂的。《秋天的怀念》里的“好好儿活”，《昆明的雨》里的牛肝菌的“滑，嫩，鲜，香”，《记承天寺夜游》里的月色描写，《小石潭记》里的清幽环境，还有文章主题的理解和情感的体悟，这些都离不开对语言文字的揣摩、体验和感悟。语文的本体就是语言文字的理解和运用。真实的语文学习，必须沿着“语言文字运用”的方向展开，需要学生在语言文字深处“挖呀挖”，而不是通过什么电影电视镜头来“拍呀拍”。

二、真实的语文学习，是凸显听说读写实践的学习

学科核心素养的提出，对语文课堂的教学形态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新课标强调发挥实践的独特育人作用，强调学科实践，倡导“做中学、用中学、创中学”。创设真实而有意义的学习情境，凸显语文学习的实践性，是新课标的重要内容，也是近两年语文教师在教学实践中显著表现、着力提升的地方。具体投射在语文课堂上，就是语文任务多了，教学情境多了，课堂活动多了。但需要指出的是，这些任务或者活动，不能完全替代语文学习。不管语文教学怎么改革，不管推行什么样的课程理念，听说读写训练都是语文教学的基本活动，也是最重要的活动。语文课必须有效落实以听说读写为基础的教学活动。培养语文素养必须有实实在在的积累，同样，培养语文素养也必须有扎扎实实的听说读写训练。

“语文实践活动”体现了素养立意的语文课程学习观。回到前面所说的那堂《白杨礼赞》公开课，教学此课，朗读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文章开笔是“白杨树实在是不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最后一段则再一次赞美白杨树，而且是“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这样的文章，不宜分析太多，而要重在指导学生反复诵读，“高声赞美”，让学生与文本言语产生碰撞、交流和融合，在朗读情境中理解文章象征手法及其运用，品味生动、形象的语言，感受文章酣畅淋漓的气势和博大深远的境界，把握白杨树的象征意义。朗读是培养语感的重要依托。学生在读中识字、积累词语、理解句子、感悟课文，从而贮存了许多可贵的语言资料和可资借鉴的表现手段，运用语言文字的能力就能真实提高，在说话和写作的时候便可招之即来或妙手偶得。要落实“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根本任务，较好的方法便是重视语感教学。这样，读就尤为重要。用黄厚江老师的话来说，读，“是把形成丰富的阅读体验，在文本阅读中有所发现，形成自己的审美判断作为主要目的”。蒲松龄的《狼》一课的教学，教师可以设计出多种多样的情境活动，有演课本剧的，有设法庭辩论的，但最重要的还是踏踏实实的、沉浸其中的朗读。“屠暴起，以刀劈狼首，又数刀毙之。”急速地读，动词重读，屠夫瞬间爆发的智和勇就跃然纸上了。“久之，目似瞑，意暇甚。”相对缓慢，适当拖音，狼的狡黠就隐藏在其间。钱梦龙先生说：“听说读写能力是语文教学之本，必须贯穿于学习语文的全过程，只有将听说读写渗透到课堂教学中，读好每句话，写正每个字，语文学习才真正落实。”没有听说读写来支撑的语文学习，不是真正的语文学习。真实的语文学习，首先是回归到自然常态的学习，要让读成为课堂常态，学生要从容地读，读进文本，读透文本，读出发现，并且要由课内延伸到课外，由学校辐射到更广阔的生活空间。听、说、写等同样重要，这里不再赘述，它们都是重要的语文实践，是实现语文积累、提高语文学习的文化品位的基本途径。语文教学要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必须在读写听说活动中紧扣语文的本体。新课标背景下的语文教学，要求教师借助情境和任务等来推进、加强学生的听说读写训练，而不是因此疏离、冷落听说读写。让语文学习真实发生，听说读写绝对不可丢。

三、真实的语文学习，是沉浸在“慢”中的学习

在教育综合改革背景下，素养本位的大单元教学成为众多教师开展教学研究的重要话题。大概念、大任务、大情境等接踵而至，着眼于“大”字，一些教师在实践过程中想当然地就让课堂走向大容量、高密度、快节奏，语文课堂上充斥的往往是眼花缭乱的课件切换、亦步亦趋的课堂提问、各式各样的表格呈现、快速达成的教学目标等。如此，语文学习进入高速运转的状态，文本无暇读，语言无空品，教师在匆匆中只把知识术语硬塞给学生，忽略了学生语文学习需要的思考、涵泳和内化，学生很难有时间深入地思考问题、通透地理解知识，也就谈不上真正消化和吸收知识，学习自然就忽略了真实的营养成分。

其实，凡是自然的东西，都是缓慢的。作家毕淑敏写过一段很精致的话：“太阳一点点升起，一点点落下；花一朵朵地开，一瓣瓣地落下；稻谷成熟，都慢得很啊。那些急骤发生的自然变化，多是灾难，如火山喷发、飓风和暴雨。一个孩子要长大，是很慢的。”万物生长总有其自然规律，人的成长也有其规律性和周期性，不能急于求成。教育是“慢”的艺术。教育要有长远的眼光，遵循学生身心、个性发展和教育自身发展的规律。语文教学的过程是一个教师引导学生逐渐接受语言文字熏陶、浸润的过程。以阅读教学为例，学生阅读文本的过程，实际是知识积淀、情感积累、阅历集合等多元素的外化过程。这个过程中，学生通过积极的反反复复的语文实践活动，习得和重构语言经验，提高语用、审美和思维能力，不能偷工减料，更不能急于求成。我们要发挥语文学科独特的育人功能，通过丰富的语文实践活动，让文字滋养每一个生命个体以走向自我的完满。湖北省第四届“教研名师”徐志勤对其倡导的“慢语文”教学主张做出了这样的解读：“语文学科的特点决定了教师在课堂教学中必须放缓教学节奏，多一份从容，少一份急躁，多一份淡定，少一份浮躁，引导学生细嚼慢咽所学知识，在语言文字的浸润下内化语文素养。慢之有道方能学之有得，才可实现教之有效。”语文学习重要的就是积累和运用，学好语文的前提就是有意识地多读，多记，多写，多思。语言材料的积累，语用习惯的养成，语言素养的积淀，都是在“慢”的学习中逐渐完成的。慢下来，多读读，多等等，关注过程，让学生学得扎实、透彻；也只有慢下来，才能让学生的思维过程因充分参与而能完整呈现，让学生从中学会方法、提升思维品质，从而形成能力。慢下来的学习，体现出语文学科的特点，与语文的学习规律符合。快节奏的程序化课堂，匆匆奔向结论，忽略了学生接受知识的过程，忽视了学生思维的过程，学生的学习体现不出自我价值和语文意义。

慢工方出细活，慢火才熬好药。语文的素养需要日复一日的滋养，需要多样的、丰富的学习内容的滋养。不过，这“慢”也要辩证地看待。强调语文教学是“慢”的艺术，并不意味着课堂教学要刻意放缓教学节奏，刻意减少教学容量，而是说要精准地把握慢的“度”，给学生留下与其自身学习情况相契合的充裕的时间去阅读，去思考，去涵泳、品味和推敲。细微的、深奥的、未知的，当慢慢品；而浅显的、明朗的、一望而可知的，自当加快读。慢，是适度，是契合，是真正站在学生的视角为学生学习和成长所需要的。关注学生学习需求，满足学习者的自尊和归属需要。当快则快，当慢则慢，慢而不耗费，慢而有所进，如此“慢”下来的语文学习才能保证学生对知识的消化和吸收，才能谈得上语文核心素养的有效落实，这才是真实的语文学习。

四、真实的语文学习，是融化在“情境”中的学习

新课标中高频出现“情境”一词，“学习情境”已经成为义务教育阶段教学研究和实践的热词。从广泛的方面说，语文课堂上学生的学习都是在“情境”中的学习，对文章的阅读、对语言的揣摩，还有教师的提问以及同学间的探讨和交流都会营造出学习的情境。应该说，有“学习”就必有“情境”，学习是在“情境”中发生的。好的情境能激发学生的学习欲望和兴趣。前面我们指出了情境教学实践中的一些不当的例子，不是在否定情境教学或者情境，而是更希望教师能沉下心来，以审慎而理性的态度对待教学中的情境创设，更好地为学生的学习建构出能发生真实驱动的语文情境，真正对学生的语文学习有所助益。

核心素养视角下的学习，就是个体在与情境持续互动中不断解决问题和创生意义的过程[3]。程红兵老师认为，真实的语文学习，就是让学生面向并基于真实世界，与社会生活紧密相关。将语文学习还原到现实情境中，让学生学以致用，完成真实任务，即在社会实践中完整地做事，以习得真实的语文素养。新课标所提倡的“学习情境”并非一般意义的“学习情境”，必须是“真实而富有意义的”，并非要在课堂上或教学中无中生有地添加“学习场景或环境”这一要素，而是要“完善或优化固有的学习情境”或“营造适宜的学习情境”[4]。语文学习情境源于生活中语言文字运用的真实需求，服务于解决现实生活的真实问题。语文课堂要突破传统的以静态训练为主的课堂教学模式，教学不再只是知识的简单罗列，而是更加注重问题的探究，创建多样的、有效的、适宜的教学情境，建立起语文学习与生活的联系，真正吸引和激发学生，让学生的思想、情感与学习内容共振，提升学生在真实情境中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实现学习的迁移、跃升。黄厚江老师教郑振铎的《猫》，要学生给三只猫取名字，以此带动学生细读文章来确定猫的特性。黄老师又给出取名指导，要从猫的色彩、形状、性格等角度，结合猫的特点来取名，将情境教学融入语文教学中，学生学得愉快，学得积极。这个基于具体问题的学习情境既有情感共鸣，又有学科认知，就很“真实而富有意义”。教学叶圣陶的《苏州园林》，让学生扮演导游，以文章第四、五段为依据，在认真阅读的基础上，结合苏州园林“假山池沼的配合”或者“花草树木的映衬”的PPT图画做介绍，来体现苏州园林“务必使游览者无论站在哪个点上，眼前总是一幅完美的图画”这一特点。这样的情境设置，既紧扣文本学习内容，又与学生年龄特征、心理特点、认知水平和思维方式相适合，容易激发学生的生活体验。这样以学习者为中心的情境创设才会获得真正有效的成果，是“真实而富有意义”的，是把语文学习放到生活实际中去，实实在在地激励和推动学生的学习。至于前面所举的课堂上建造纪念馆、扮演小法官、给母亲送礼物等情境，如果真能为语文教学服务，为语用学习和学生学习所需要，真能把真实生活带进课堂，还原学习的真实性和完整性，当然，也是“真实而富有意义的”。

良好的教学不在于教学技巧的纯熟，而在于学生语文学习的真实发生和语文素养的真实造就。确定真实的语文目标，进行真实的语言运用，提供真实的学习时空，创设真实的学习情境，让语文核心素养因真实的学习而落实于课堂，落实于学生个体；从以教为主转向以学为本，让学生真实感受到语文学习的乐趣，让课堂成为学习真正发生的地方，让教学呈现出新课标期待的理想状态-我们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