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演进视角下的语文“跨学科学习”

刘锦华，吴欣歆

作者简介

吴欣歆，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小学（中职）语文国家教材重点研究基地副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语文教材研究、课堂教学改进、学业质量评价，语文教师专业成长。兼任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副秘书长；北京教育学会语文教学研究会副理事长。《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修订组成员，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修订组核心成员，著有《高中语文选修课选择性的实现——执行课程层面的探索》《十年了，停下来思考》《初中写作教学实践指要》《培养真正的阅读者——整本书阅读之理论探索》《高中语文学习任务群教学笔记》，主编《书册阅读教学现场》《高中经典阅读教学现场》《小学整本书阅读教学指导》。

刘锦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摘要：学科、学生、社会关系的变化推动着课程的发展演进。基于课程演进的视角，考察具有内在联系的概念，有助于辨明语文“跨学科学习”的时代特征：目标的时代性和发展性，内容的综合性与开放性，实践方式的实践性和探究性，评价方式的过程性与连续性。研究认为，凸显上述特点的语文“跨学科学习”教学实践应指向学生需求与现实问题生成开放式学习主题，聚焦语言文字运用设定阶段性学习目标，统整规划学习任务与活动，用循证教育理念指导表现性评价。

关键词：语文“跨学科学习”；课程演进；学习任务群

第八次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着力于课程类型的丰富和课程内容的发展。《义务教育课程方案（2022年版）》提出“跨学科主题学习”，将综合实践课程作为推进跨学科主题学习的主要渠道，要求各个学科的课程标准安排跨学科学习的相关内容。《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以下简称“《义教课标》”）将“跨学科学习”设置为拓展型学习任务群，纳入课程内容的整体结构。如何正确理解以语文学科为主体的跨学科主题学习，如何避免再次出现单纯讨论泛人文话题的教学倾向？厘清语文“跨学科学习”的内涵，辨明其主要特征，是开展教学实践的重要前提。从课程演进的视角，考察语文课程内容综合化的发展历程，是研究语文“跨学科学习”的基础。

一、语文课程内容的综合化历程

“要对教育目标的抉择作出明智的判断，必须有来自三个方面的信息：对学生的研究；对当代社会生活的研究；学科专家的建议。”[1]学科、学生和社会三者的关系变化深刻影响着课程的发展演进，是考察课程发展的重要视角。基于这一视角考察语文课程内容综合化的历程，有助于回答：跨学科学习如何成为语文课程内容的组成部分？

（一）大语文教育

1963年以来，语文课程内容知识化的倾向愈加显著，教学大纲强调知识结构的系统，教学实践凸显知识学习的精准。过于强调学科知识的重要性导致课程内容的窄化，导致语文课程难以充分重视学生的发展和社会的需求。针对这一问题，张孝纯提出“大语文教育”的概念，倡导加强语文同其他学科的横向联系，强调语文教育与社会生活的联系和契合，力求将语文教学拓展到社会生活这一广阔而丰富的“真实课堂”中。[2]

“大语文教育”的实践成果拓宽了语文学习的视野与空间，推动了语文学科内容的发展，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语文课程内容窄化的问题，相关教学实践的成效在某种程度上推动了语文课程的发展，为语文课程的综合化奠定了理念基础。2000年颁布的《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语文教学大纲（试验修订版）》将“联系社会生活”写入其中；同时期的教材增加了活动课和利用生活中的语文教育资源的内容；教育部印发的《关于2000年初中毕业、升学考试改革的指导意见》规定“命题要切实体现素质教育的要求，加强与社会实际和学生生活实际的联系”。

（二）综合实践活动

1980年以后，我国中小学语文教学大纲中大多倡导“课外阅读”“课外活动”，但尚未系统安排活动课程。2000年，教育部颁布《全日制普通高级中学课程计划》，设置综合实践活动课程，将其列为国家规定的必修课程。综合实践活动倡导加强学校教育与社会发展、科技进步、学生生活及社会的联系，避免学生的生活和社会生活脱节，推动学生去关心现实，培养学生的社会责任感，促进学生社会性以及个性发展。

综合实践活动在完成学习方式统整的同时，试图在学科课程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的基础上，重视满足学生身心发展需求，加强学生生活与社会的联系，以此促进学生人格的整体发展。在实践过程中，综合实践活动的“泛学科化”倾向明显，“做”与“学”的联系不够紧密，难以达成与学校原有课程体系的统整。2017年，教育部颁布《中小学综合实践活动课程指导纲要》，规定“综合实践活动是国家义务教育和普通高中课程方案规定的必修课程，与学科课程并列设置，是基础教育课程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综合实践课程对语文课程的综合化起到了推动作用，为语文课程内容实施方式的综合化奠定了实践基础。

（三）综合性学习

为了解决听说读写隔离，及过于重视阅读单项训练的问题，2001年教育部颁布的《全日制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提出了“综合性学习”。综合性学习突破了传统孤立封闭的语文课程观，用联系、综合、开放的观点理解语文课程，将语文课程带入与其他学科纵横联系的广阔视野与空间中，带入社会生活与实践中；将语文课程延伸到家庭、社区、社会等各个领域，密切了语文教育与这些领域之间的联系；引导学生在真实情境中活用语文知识解决问题，有助于语文课程教育功能的充分发挥；弥补了分科课程的缺陷，有利于语文学科教育目标的全面达成，是落实综合性实践活动课程的载体。

综合性学习实现了从内容到形式，从手段到结果等多个领域的统整，在追求满足学生身心发展需要的同时，实现了学习领域的统整，引导学生关注社会生活，有助于培养学生的责任心和使命感。从这个角度来看，综合性学习立足语文学科，进一步探索了基于学科内容的学习方式变革，探索了立足学科引导学生关注社会生活的课程组织方式。在实践中，设计综合性学习的出发点常常是学科本体或教师主体的，问题情境的真实性尚未得到充分关注。

二、语文“跨学科学习”的内涵与特点

学界对跨学科学习的定义有着不同的侧重点，有的强调围绕某一中心项目主题和整合多学科知识，[3]有的坚持语文学科本体立场，[4]有的强调其课程设计形态属性，[5]有的强调从某一学科出发并整合两个及以上学科或专业知识体系的观点和思维模式，进行知识技能和跨学科理解与迁移运用以解释和解决复杂问题。[6]基于“新课标”的相关规定，纳入语文课程内容的语文“跨学科学习”，是学生个人和群体以语文学科内容为基础，以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运用为目标，围绕学科学习、社会生活中有意义的话题，整合其他学科知识和思维、方法，进行知识技能和跨学科理解的迁移运用，以分析和解决真实问题的探究性实践活动。

将语文“跨学科学习”统整进语文课程内容，旨在避免为活动而活动，为综合而综合，过于强调社会实践，忽视语文本体目标的倾向，[7]为获得语文问题的“更优解”，学生综合语文与其他不同学科的知识，探求问题解决的方案，在此过程中获得更为广阔的知识视野与多样化的学习体验，在建构语文学习经验的基础上全面提高核心素养。语文课程内的跨学科学习通过多样化的学习实现社会需求的导向性目标，实现了学习内容和学习方式的社会化，达成了学科、学生、社会三者的平衡，是保证语文主体的同时实现学习内容与学习方式综合化、实践化、社会化的积极探索与合理方案。

整体育人性是跨学科学习的核心追求，要“充分发挥跨学科学习的整体育人优势，增强跨学科学习的计划性和目标意识。”[8]36以语言文字运用为主的语文“跨学科学习”，为学生在学习与生活中建立起一座桥梁，除了培养语言文字运用能力，更是为培养文化自信、家国情怀、审美情趣和高尚人格奠定基础，从而形成与日常生活、精神成长彼此滋养的良性循环，助力“立德树人”育人目标的落地。[9]语文“跨学科学习”的特征可从学习目标、学习内容、实施方式、评价方式等方面阐释分析。

（一）学习目标：时代性和发展性

《义教课标》建议“跨学科学习”“在环境、安全、人口、资源、公共卫生等方面，选择感兴趣的社会热点问题，查找和阅读相关资料，记录重要内容，列出发言提纲，参加班级讨论。”[8]35-36这要求学生需对社会热点问题有足够的敏感度，要围绕学习任务有针对性地收集资料，在翔实占有资料的基础上整理资料、分析资料，提炼资料的要点，结合问卷调查，形成调查结果。针对热点问题在现实中存在的问题，形成相应的解决方案或建议书，树立有责任、有担当的公民意识，提升未来社会公民所需要的高阶思维、解决现实问题的能力。

发展性特征主要体现为“跨学科学习”的学段目标要求上。第一学段的认知目标主要集中在知识记忆层次，观察生活中的现象，了解基本的多学科知识。第二学段的认知目标逐渐从知识记忆转向理解，要求学生理解和解释所学多学科知识，通过比较、归纳和简单的推理来理解学科概念，并在实际活动中应用；从语文和其他不同学科的角度思考问题，初步形成跨学科的思维方式。第三学段的认知目标更为强调“应用”和“分析”，要求学生应用语文和其他不同学科知识解决实际问题，通过调查、访谈等方式获取信息，完成信息的甄别与分析，着力发展批判性思维和逻辑分析能力。第四学段的认知目标更多指向“综合”和“评价”，要求学生针对现实问题进行创意策划，搜集来自语文与其他学科的信息，并进行有效整合，发现问题的解决线索。

（二）学习内容：综合性与开放性

当今社会，人们面临的问题往往是复杂多样的，需要突破学科限制来解决，如气候变化、环境污染、社会不公等。语文“跨学科学习”打破了学科之间的界限，让学生能够从多个学科的角度来理解和解决问题，有利于学生的综合思维和综合能力的培养，要求学生在分析问题的过程中自觉思考：解决问题需要哪些学科的知识和思想方法，通过怎样的学习方式能够获得这些知识和思想方法？如此，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包含学习的过程，学生通过厘清解决问题涉及的学科，综合学习多门学科知识，逐步实现学习能力的提高，逐步丰富学习经验。

语文“跨学科学习”的主题呈现开放性特征。语文“跨学科学习”的主题是高度模拟的社会生活或学术研究，不同学段、不同个性的学生关注的社会生活领域不同，触达的学术研究范围不同，源自问题的语文“跨学科学习”，在学习内容上面向语文实践活动开放、面向广泛的社会社会开放，面向多个学科门类开放。

（三）实施方式：实践性与探究性

语文“跨学科学习”要求学生在语文实践活动中，加强语文学习与日常生活的结合，亲历问题解决全过程，以做到在真实的生活中运用语言文字。鼓励学生走出教室，走进图书馆、阅览室、书店、文具店，深入学校、家里、社区、社会，关注地球、太空，强调实践场域的广阔性；强调在真实的实践情境中，如在借用、购买、整理图书和文具的过程中，在参与学校、社区举办的节日和风俗活动中，在学科学习或者自己参与的科技活动中，在参与社区文化活动与文化建设中，培养跨学科探究的兴趣。

语文“跨学科学习”实践方式方面，第一至第三学段侧重于观察、记录、参观和体验，第四学段则注重设计、参与、调研和展示。通过实践场域的广阔，实践情境的丰富和实践方式的多样，引导学生在合作探究中获得有意义的学习体验，关注学生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鼓励他们结合自身知识和生活经验提出需探究的真实问题，重视有效记录探究的过程和结论。整体上，关注学生对探究问题的兴趣及掌握基本步骤和方法。

（四）评价方式：过程性和连续性

语文“跨学科学习”的核心目标之一是培养学生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包括创造力、批判性思维、合作和交流等高阶能力。因此，其评价方式需要突破传统纸笔考试的局限，更多地关注学生在真实情境中的表现和能力。语文“跨学科学习”的评价应通过设置与真实情境相似的任务，评估学生完成任务的过程与成果，考察学生对多学科知识的掌握程度，关注其在实际应用中的综合能力，特别是跨学科知识的整合与创新。

相较于其他学习任务群，“跨学科学习”的学习经验发展需要较大的时间间隔才能有显著变化。在教学实践过程中，教师要设置“锚点”，根据学生个体学习风格的差异，长期关注学生在某方面学习行为和认知表现的变化，收集学生的真实表现，呈现其学习经验的建构与发展历程。

三、语文“跨学科学习”的实践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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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跨学科学习”的实践，应关注以下四个方面。

（一）基于学生需求与现实问题生成学习主题

语文“跨学科学习”主题与学生的学习需求、探究兴趣以及社会实际问题紧密相连。学生在实际学习或生活中遇到需要语文与其他学科知识共同解决的问题时，语文“跨学科学习”主题自然“浮现”。例如讨论“我们的互联网时代”，学生可能会对“互联网时代如何进行学习”产生兴趣，联系语文、道德与法治、信息科技等学科知识，可以形成一个有意义的学习主题“互联网时代的学习”。语文“跨学科学习”主题也可以来源于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学生可能在生活中遇到诸如环境保护、饮食健康等问题，这些问题往往需要综合语文、科学、社会等多个学科的知识进行解决，教师可以根据问题的复杂性和学生的兴趣，生成非预设、开放性的学习主题。

（二）指向语言文字运用拟定阶段性学习目标

语文“跨学科学习”的目标应聚焦于学生语言文字运用能力。语文“跨学科学习”常常无法在1-2个课时内完成授课，而需要围绕学习主题进行长时间的探究，可能需要一个月、一学期、一学年、整个学段，甚至是贯穿于各个学段中，这就需要设置阶段性的学习目标，引导学生围绕学习主题，经历问题探究的基本步骤，在探究过程中切实提高语言文字运用能力。

仍以“互联网时代的学习”为例，首先需要指导学生开展信息收集工作，了解互联网学习的主要特点；在这一初步工作的基础上，指导学生开展调查工作，明确当代初中生互联网学习的现状；在了解现状和问题后，指导学生通过独立探究，求助专家、家庭、学校，试图找出解决对策，并进行总结、实践与反思；最后再整合学习收获，形成学习成果。基于以上分析，可设定如下学习目标。

1.阅读相关材料，概括互联网学习的主要特点。

2.开展问卷调查，了解同学互联网学习的现状及问题。

3.整理专家观点，梳理并呈现初中生互联网学习的建议。

4.开展学校和家庭集体讨论，确定高质量互联网学习的行为表现。

5.对照行为表现，记录并反思连续两周的互联网学习经历。

6.整合学习收获，撰写互联网学习倡议书。

这些目标围绕学习主题，始于资料收集，终于学习成果生成，呈现出阶段性特征，旨在使学生经历必要的探究环节和过程，在此过程中引导学生体验阅读与鉴赏、表达与交流、梳理与探究等语文实践活动，掌握问题探究的基本步骤，提高语言文字运用能力。

（三）规划统整性的学习任务与活动

语文“跨学科学习”的任务和活动应体现统整性的特征，即学习任务和学习活动应统一、连贯设计，同时应体现语文与其他不同学科知识、思维、方法的综合。语文“跨学科学习”所安排的学习活动，应体现问题解决的各项主要步骤，蕴含问题解决的方式方法，学生在经历这些语文与其他学科实践活动过程后，才能举一反三，学会解决类似问题的步骤和方法。同时，还需要为学生提供必要的学习材料，并做好时间安排，以确保学习活动顺利进行。

针对学习目标，“互联网时代的学习”可规划学习任务：“大中小学生互联网使用云论坛”即将召开，你将代表初中生参加论坛，需要提交一份《互联网学习倡议书》并录制倡议视频。这一任务关注如何在语文学习中融入信息技术、道德与法治学科的知识与思想方法，帮助学生在了解事实、形成认识的基础上学习倡议书的格式、内容与语言要求，实现认知与语言文字运用能力的双重发展。该学习任务又可以进一步细分为了解互联网学习特点、现状及问题，互联网学习问题求解及互联网学习反思与总结三个学习活动。

以上统整规划了参加论坛，提交倡议书、倡议视频的学习任务，具有一定的复杂性，能够达到有效提高学生语言文字运用能力和高阶思维的目标，规划了调查现状-求解问题-反思总结等一系列学习活动，能够有效地将语文与其他学科的相关知识、思维、方法整合起来，体现出一定的综合性，有利于学生综合能力的科学发展。

（四）以循证教育理念指导表现性评价

循证教育视角下的评价，通过广泛收集学生在学习活动中产生的成果和行为表现等证据，能够科学、有效地评估学生核心素养的发展水平；[10]能够基于全面、丰富的学习证据精准刻画学生的学业表现，做到个性化评价；能够以客观存在的学习证据及合理、有效的证据分析程序，减少因主观性而产生的结果偏差，从根本上增强评价过程和结果的客观性和科学性，指导语文“跨学科学习”的表现性评价。

在“互联网时代的学习”案例中，应重点关注学生收集相关资料、开展问卷调查、访谈专家、开展学校和家庭讨论、开展互联网学习实践及撰写、展示互联网学习倡议书、制作倡议视频的具体表现，收集学生在问题解决指向性、方法运用科学性、过程参与投入性、活动思维表现性等方面的学习证据。[11]同时围绕学生在探究过程中所形成的调查报告、建议书、倡议书、倡议视频展开评价，以此全面、深入地了解学生的语文“跨学科学习”过程，同时为教师的教学改进提供针对性反馈。

    语文“跨学科学习”，基于语文学科本体，又跨越语文学科本体。学生在语文学习过程中发现问题，认识到获取其他学科的知识和思想方法能够更好解决问题，由此形成学习需求，完成学习进程，综合所学获得“更优解”。这个过程体现着怀特海的教育哲学：发现问题的兴奋是学习的“浪漫阶段”；分析学科类别、学习各学科知识，是智力发展的“精确阶段”；运用所学解决问题，是“综合运用阶段”。“教育应该存在于这些阶段的持续不断的重复之中”，[12]学生就在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建构并丰富着学习经验，发展并提高着学习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