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核心素养的高考语文试卷新样态——以2025年高考语文全国一卷、全国二卷和北京卷为例

 郑桂华

随着新一轮课程教学改革的深入，近年来，我国高考试卷的样态也在悄然改变。本文基于对2025年两份全国卷和一份北京卷的考察，积极探索未来高考语文试卷的演进趋势。宏观层面，以学业质量为核心建构高考语文素养的表征系统，以语文实践活动类型划分试卷板块。中观层面，以群文阅读为主，呼应专题阅读和单元整体教学，以板块测试目标的高度结构化，提高试卷测试的价值。微观层面，选择题的设计注意向丰富的语文生活借取命题资源；主观题的设计突破文本阅读理解局限，向广阔的生活实践延伸。高考语文试卷样态的变化，拓展了命题思路，也利于核心素养的考查。

课程评价是课程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 也是课程实施的重要保证。自《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以下简称“课程标准”）颁布以来，广大语文教师在指向核心素养培养、围绕学习任务群、使用新教材等方面开展了丰富多彩的探索，教学方面的改进和优化有目共睹。然而，课程教学评价领域,尤其是语文高考命题改革方面有哪些突出变化？这些变化背后的依据是什么，其得失如何？未来一段时间里高考语文试卷的样态会呈现什么趋势？本文试以2025年高考语文全国一卷、全国二卷和北京卷（以下分别简称为“全国一卷”“全国二卷”和“北京卷”）为例，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维度加以考察，发现试卷样态的新变化。

 

以往，人们多用试卷结构、试题样式等概念来评估高考语文试卷，但试卷结构和试题样式描述的主要是试卷和试题的外部特征，主要反映的是试卷的静止状态。事实上，试题形式和测试功能密不可分，不同时期的高考语文试卷也存在一种渐变的过程，因而，本文借用“样态”来描述分析，一方面可更好地体现语文试卷及试题在形式和功能上彼此融合的特点，另一方面也有利于展示高考试卷近年来的发展脉络，以此探索未来语文高考试卷的演进趋势。

 

一、宏观层面：整合考查目标，以语文实践活动划分板块

 

高考试卷的宏观样态，指一份试卷的结构框架呈现出的整体特质，主要内容包括测试表征系统建构和试卷的板块划分。从这两个方面，我们可以大体认识现今高考语文试卷的整体样态。

 

（一）以学业质量为核心的表征系统

语文课程具有很强的综合性和实践性。学生语文能力和素养的发展需要长期积累，许多内隐素养也难以显性呈现，需要借助一套显性的表征系统间接地加以考查，就像用呼吸率、肺活量这样的显性数据指标表征人的健康一样。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语文试卷设计依赖的表征系统，大体有三种方式，一是“双基”系统，即主要通过大量选择题考查学生的基本知识、基本能力，典型试卷样态是20世纪80年代的考试设计科学化要求背景下的试卷。二是文体阅读能力系统，即按文体类型组织试卷板块，借助学生对典型文体的阅读理解能力考查其语文素养，典型试卷样态是21世纪初以来沿用多年的能力立意的命题指导思想背景下重视考查阅读和表达能力的试卷。三是学业质量标准系统，学业质量标准有文体阅读能力和相应的表达的要求，比如，规定“在理解语言时，能准确、清楚地分析和阐明观点与材料之间的关系，能就文本的内容或形式提出质疑，展开联想，并能找出相关证据支持自己的观点”[1]，但它们并不属于某类知识，也不针对某一种文体，而是阅读活动中普遍适用的，具有较高的概括性、迁移性和建构价值，这正是语文核心素养的基本特点。许多教师可能已经注意到，在近两年的高考语文试卷中，零碎的测试点明显减少，尤其是孤立考查词句、表现手法的作用效果类试题大大减少，文言文阅读能力考查也逐步从重言转向言文并重，不再有单纯考查文化常识记忆的试题。这说明，我国高考语文试卷的表征系统已经围绕学业质量标准完成了考查目标的一定整合。

 

（二）以语文实践活动类型划分试卷板块

 

关注试卷结构的人可能已经注意到，近年来高考语文试卷的板块名称也有所变化。比如，现代文阅读部分的名称，由“论述类文本阅读”“实用类文本阅读”“文学作品阅读”等调整为前些年的“现代文阅读”，再到现在的“阅读”。其实，名称的调整并不是偶然或孤立的，而是评价理念调整的体现。“论述类文本阅读”“实用类文本阅读”“文学作品阅读”这一类名称，其实是以文体为中心的试卷板块划分形式的一种遗留，这与日常生活中真实的语文学习、语文生活情况包括阅读状态尚有一定距离。日常生活中的大多数语文活动是不按文体类型进行的，更多的是为解决问题、改善表达需要而进行。课程标准强调多组织专题阅读、比较阅读，高考评价体系倡导以阅读目的为取向进行“信息性阅读”“文学性阅读”，相对更接近于社会生活中的语文实践活动。近年来，高考语文试卷呈现从文体板块向语文实践活动靠拢的趋势，这就是名称调整的真正意义。

 

与板块名称调整相呼应，近年来的高考语文试卷中，一个阅读活动板块所涉及的阅读内容很多时候并不限于一种文体，如2025 年全国一卷第一板块中的《种植入门问答》与《种树郭橐驼传》，一为技术说明文，一为寓言性质的传记散文；第二板块的《鼓书艺人》与《我为什么离开武汉》，一为虚构类小说，一为纪实类自述。这种跨文类组合，有利于拓展命题空间，与学生的日常阅读生态也更加接近，值得借鉴。

 

二、中观层面：重视群文阅读，引导深度关联

 

高考试卷的中观样态，指的是一份试卷内相对独立的一个板块的基本特征。纵观本文选取的三份高考语文试卷，其板块设计总体有以下特点。

 

（一）以群文阅读为主，呼应专题阅读和单元整体教学

 

课程标准要求“加强课程实施的整合，通过主题阅读、比较阅读、专题学习、项目化学习等方式，实现知识与能力、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与价值观的整合”[2]，落实好这一要求可以有效避免语文学习碎片化、浅表化。在日常语文阅读教学中，课程整合的常规路径是按单元组织学习材料，按专题组织学习活动，适当减少孤立的单篇课文的学习。新一轮课程改革强调整合的精神，近年来，高考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板块也越来越体现出整合性。2025年全国一卷、全国二卷和北京卷三份试卷，共设置了12个阅读板块，其中，以群文（即一个板块中有两则以上的语料，包含隐性语料）形式组织阅读对象的有8个，而以单篇语料设计试题的只有4个。例如，全国一卷的文言文阅读板块包含四则材料，分别选自《左传·昭公二十四年》、刘向的《列女传》、韩婴的《韩诗外传》、崔述的《考信录》，这在以前的试卷中是很少见的。

 

占用同样的试卷篇幅，使用群文而非单篇语料的命题形式有不少优点。一方面，群文的来源往往更广，内容也更丰富。同时，不同作者的身份、立场、视角不同，在同一个话题上，文本的视角、观点往往也不尽相同。群文的形式利于营造相对复杂的情境，尤其是不同文本可能隐含冲突性信息，有利于考查学生的综合素养和批判性思维特质。另一方面，群文阅读的形式与当下学生所面临的传播媒体、学习环境更加吻合，利于培养学生广泛收集信息、准确辨别信息价值、合理运用信息解决问题的综合能力，这些都是课程标准所要求的。

 

三份试卷的阅读板块除了语料数量有所增加外，群文组织方式也各有不同。试卷中选取的语料都展现了比较丰富的样态，有的语料出自同一作者的同一篇著述，如北京卷社科文板块介绍“语言学习的关键期”的两则语料，形成一种信息叠加；有的语料出自同一作者不同文体的文章，如全国一卷文学阅读板块的两则语料都是老舍写的，反映的也都是作者抗战时期的逃难经历，但一则是小说，一则是自述，两者形成互释关系；有的语料来自不同时代、不同作者，针对不同的表达对象，如全国二卷社科文板块的两则语料，一则选自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一则来自陈望道的《修辞学发凡》，讨论的都是语言风格问题，但二者的时代、身份、针对的问题不同，呈现同中有异的特征。此外，全国一卷的社科文板块，主体语料《种植入门问答》介绍的是园艺技术，但试卷借助一个测试任务——“与本文类似，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也把种树比作对待孩子，二者的养护理念有什么不同？产生这种不同的原因是什么？”，创造性地实现了课内与课外、显性语料与隐性语料的结合。语料组织方式的多样，为丰富命题思路提供了更多空间。值得肯定的是，目前这类指向比较阅读的测试题目在试卷中已经占据相当大的比例。

 

高考语文试卷中群文的语料组织和命题指向，一般应做到展现丰富语境，聚焦核心内容，用好冲突性信息，实现深度关联。2025年三份高考语文试卷在上述很多方面表现都比较突出，反映了命题者的自觉追求，但还有一定的改进空间。一是还可以进一步有意识地利用冲突性信息，着重考查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二是还可以更好地抓住材料的共同点，实现不同文本及阅读活动的深度关联，以便更好发挥群文测试价值。如北京卷的古诗阅读板块，选择的三首古诗《游嘉州后溪》（薛能）、《诸葛武侯》（王安石）、《赤壁》（胡安国），其内容都是有关诸葛亮的，有不少可比性，除了试卷针对三首诗出的题目“请分别简述三首诗对诸葛亮的评价”外，还可以充分利用阅读材料的价值，从更多的角度设计试题考查学生的思维。这两个方面，是未来命题改进的主要空间。

 

（二）板块测试目标的高度结构化，提高试卷测试的价值

 

高考试卷涉及的内容是有限的，而语文生活的内容、语文素养的表现是无限的。如何在有限的试卷篇幅中更多地反映语文生活的面貌，提高语文考试的测试效度，是试卷命制面临的基本课题。课程标准中建议“避免以单纯的知识点和能力点设计考题”，围绕情境和材料“设置一组有内在联系的、指向核心素养的问题或任务”[3]。所谓有内在联系，就是测试内容、测试目标呈现一定的内在联系，不是散碎无序的，这就要求试题命制需在测试问题或任务中呈现结构化意图。测试问题或任务的结构化意图，主要由试卷板块设计来实现。我们不妨借北京卷社科文板块来理解。该板块的两则语料都是介绍“语言学习关键期”的，共4道题目，每道题目都有相对独立的测试目标，它们之间的关系如下：

 

第1题：理解核心概念——语言学习关键期是什么

 

第2题：理解语言学习关键期的影响

 

第3题：理解关键期发挥作用的原理

 

第4题：知道语言学习关键期对生活与学习的价值，能用于改进语言学习

4道题目分别指向知识、作用、原理、生活启示四个层面。这四道题目从表面上看体现了阅读材料的内容次序，而其深层结构则体现了学生的认知规律，学生在做这几道题目时的表现，也能部分反映其认知方面的特征和品质。

 

合理设计一个板块中的测试问题或任务，离不开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准确定位测试点，二是有序安排各测试点的关系。关于测试点定位，要重点关注文本讨论的基本点、文本突出的表达特点、多个文本之间的交叉点——包括共同点和冲突点，以及与现实生活可能的连接点，这些要素的合理安排有利于提高测试效度。例如，全国一卷第一段语料《种植入门问答》的一组题目，其中，第1题主要涉及种花养树的基本技术，测试点是文本基本信息的理解能力；第2题是文本表达特点把握，也关乎阅读策略学习；第3题是知识的具体运用，即以种牡丹为具体任务，要求用阅读所得指导种牡丹的方法， 并判断是否科学合理；第4题指向的是对行文逻辑的把握，需要对上下文信息进行梳理辨析；第5题引入比较阅读，联系以往阅读积累，要求围绕问题比较异同，问题既有焦点，不是泛泛作比较，又有一定的开放性。

 

按照一般要求，社科文的阅读理解不宜围绕文本特点设题，而应以获取有价值的信息为要。但《种植入门问答》则有些不同，一方面，它属于问答体，无论问答内容还是问题次序，都与交流实用目的有关，就不全是形式问题了。另一方面，该语料选自出版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读物，具有一定时代特征，作者所用语体属于浅近文言文。因此，这道题的选项中涉及的“词语变义”“是谓”等词的作用，以及问答文体的特点，在测试点的选取上是合乎情理的，与学业质量标准的要求也相符。

 

三、微观层面：突破封闭的文本空间，创新命题思路

 

高考试卷的微观样态，指的是试卷中独立的题目或测试任务在结构以及命题思路方面的基本特质。试题是构成试卷意义的最小单位，也是考查核心素养目标、体现学习任务群意图、实现评价育人理念的载体，是试卷样态变化的主要考查内容。课程标准要求，“测试形式要创新，多设置可供学生选择的题目，体现学生个性；多设置主观性、开放性的题目，展现学生智慧，鼓励学生发挥和创造”“以避免形成新的应试模式”[4]。向哪里开放，如何开放，是试题创新的关键，2025年三份高考语文试卷，在试题创新方面也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

 

（一）选择题，从丰富的语文生活中选取命题资源

 

选择题在纸笔测试中有独特优势，在高考语文试卷中运用也颇多，但选择题的命制也是一个公认的难题。很重要的原因是，如果处理不好要理解的文本内容与选项所描述内容的关系，二者便会形成一种奇特的“翻译—比对”模式，比如有的题目把文本里的“林黛玉的个性十分突出”作测试点，试题便用“个性突出是林黛玉的典型特征”作选项支，且同一个意思在四个选项支中颠来倒去，很容易让命题和应答过程变成文字游戏。解除这一困境的策略之一是适当突破文本束缚，向丰富的社会语文生活“借”命题资源。全国二卷中的一道题就是比较好的案例：

 

19.下列选项中加点的词语感情色彩都发生了变化，其中与文中“势利眼”的变化不同的一项是

 

A.要把这个雄心壮志牢固地树立起来，扭着不放，“顽固”一点，毫不动摇。

 

B.鲁迅毫不惮于他的战斗文字为当时的“正人君子”之流所深恶痛疾。

 

C.教育工作者和家长要积极引导孩子们“异想天开”，大胆创新。

 

D.我们在工作中就是要“斤斤计较”，千方百计地保障群众的利益。

 

这道题的拟题思路，是引导学生发现社会生活中的语言现象，而不是局限于一个特定的阅读理解文本，这种拟题思路在港台语文试卷中也出现频繁，值得推广。不过，希望这种命题思路不仅仅在语言文字运用的测试中采用，在阅读理解能力测试中也应该有发挥作用的空间。

 

（二）主观题，突破文本局限，向广阔的生活实践延伸

 

课程标准强调实践性，要求“打通语文学科和其他学科、语文学习和学生的生活世界，运用优质的素材和范例，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动力，提高语言文字运用能力”[5]。语文课程的实践性有两个基本面向，一是到社会生活中学习语文，二是从语文学习中获得的知识和他人经验，去反观、解释现实世界，反思、提示自我，从而改善自身的生命状态。在高考语文测试中，语文的实践性主要体现在第二个方面。但在一段时期里，语文测试过于重视一般的智能测验功能，对学生社会认识和自我发展功能的培养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新课标实施以来，这种情况得到了有效改善，课堂教学和评价都强调实践性与社会生活的联系，这在近年的试题中也有明显体现。2025年的三份高考试卷，都有要求联系生活思考或解决实际问题的试题，体现了实践取向，富有命题技巧。如：

 

全国二卷第4题：某中学实验室“注意事项”中有一条：“实验操作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请结合材料二，对这条表述加以评析。

 

全国二卷第5题：学生写作有时存在用语造作的现象，主要表现为狭隘理解“文采”,如过分追求辞藻华丽等。请根据材料谈谈如何在写作中避免这类不良文风。

 

北京卷第5题：结合材料一和材料二，请分别谈谈语言学习关键期假说对母语学习和第二语言学习有何启示，并写出相应的理论依据。

 

这些测试任务针对生活真实需要，自然贴切，兼有综合性、实践性，人文与语言运用相结合。学生通过阅读理解解决问题，并运用所学举一反三，生成规律，使得被测试的过程变成一种探究问题、发展自身的过程。

 

（三）整本书阅读题，探索从局部中把握整体

 

整本书阅读如何进入纸笔测试中，面临两个难题，一是如何处理小试题应答与大部头阅读的关系，二是如何把握整本书阅读与其他语文学习收获的关系。北京卷在整本书阅读测试上一直探索不辍。今年北京卷第15 题选取《红楼梦》第七十回中的片段，描述贾宝玉根据诗的“声调口气”风格判断其为林黛玉所作。试题如下：

 

（1）请结合材料，简要分析宝钗的表现体现了她的哪些特点。（4分）

 

（2）宝玉所说的“曾经离丧”指的是黛玉怎样的身世？请结合原著中的其他相关内容，简要分析黛玉性格中的哪些特点与此身世有关。（6分）

 

该试题的关键在以枝叶见树木、见森林，抓住人物性格特征理解核心人物形象，考查以部分见整体。试题没有考查学生对小说内容的简单记忆，没有指明用什么知识，但学生作答需要综合运用多种知识，如人物形象、人物语言、人物心理，语言表达风格，以及知人论世等，命题具有创新性。

 

本文归纳了2025年三份高考语文试卷中的一些显著特征。试题样态的创新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有的甚至是几十年间渐变的结果。因此，上述特征固然因新课标新高考的强调而更加凸显，并呈现出某些新质，但新与旧不是更替关系。试卷样态的变化，其优劣得失受许多因素的影响，其结果也须经过长期考察，不是说凡是新的就是科学合理的。近年高考语文试卷的新样态，不仅仅体现在上述几个方面，在其他方面也有变化，如写作题目的命制、非连续文本语料的采用等，这些都有待总结。另外，高考试卷试题新样态的变化会面临一些新问题，也更需要命题技术、阅卷机制等作保障，才能更好地体现新样态的价值。在这些方面，2025年的这三份高考语文试卷也还有进步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