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认为，人总是追求快乐的。如何才能快乐呢？那就是欲望的满足。可实际上，人总有不快乐的时候吧，这时怎么办呢？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具备一种独特的能力，就是让自己“假装”是快乐的，是满足的。这就是心理防御机制。防御机制是人类自我欺骗，逃避真实的工具；也是一个人活着必不可少的功能。

这种“唯乐论”的观点，有些人未必同意，例如比昂就认为，人除了追求快乐的本能，还有主动承担痛苦的本能。但是伟大的弗洛伊德依然是可以自圆其说的：一个人主动承受某种痛苦，其实是为了逃避承受另外一个更大的痛苦。一个人选择承受肉体上的痛苦，往往是为了逃避精神上的痛苦。两害相权取其轻，仍然是“唯乐至上”。

有人说，防御机制有101种；也有人说，一切都是防御机制；还有人说，防御只有一种，那就是“压抑”（或“反向形成”，或其他什么的）。我觉得不管分成多少种，本质上讲的还是同一种东西。防御机制“防”的究竟是什么？不就是不愉快，不满足的体验么？

防御机制像个自我麻醉的“骗子”。需要被觉察，被分析，甚至被揭穿。几乎所有的防御机制“名声”都不太好，只有“升华”，貌似是个例外。

弗洛伊德认为，性和攻击是人仅有的两大本能。当我们无法直接满足性需求，或直接表达攻击时，我们会替代性的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满足，来攻击。这些事情大多数是建设性的，创造性的，最不济，至少也是比较与人无害，容易被接受的。

弗洛伊德甚至认为，人类文明中的很多精华部分，都是“升华”的产物：体育、音乐、绘画、建筑……

“升华”在生活中无处不在。

弗洛伊德是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后，才认为人类除了性之外，还有攻击和毁灭的本能。战争不是好东西，于是全世界人民都开始沉迷于各种球类运动：足球、篮球、马球、冰球……所有这一类球类运动，都是模拟对抗性的战争，顺带着还隐含一些性的色彩，如“破门”、“进洞”。“X场如战场”，这个万金油句型，其实就暴露出了人类与生俱来对于攻击的渴望。有人痴迷足球，有人痴迷金融投资，有人痴迷赌博，有人痴迷和别人抢女人/男人，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在对抗，在攻击，在取得胜利后获得快感。

“升华”有个分支，叫“幽默”。一份性驱力，一份攻击驱力，再用一份“智慧”作为“调味料”，烹制出来的就叫做“幽默”。如果“调味料”的分量太少，那就叫做“搞笑”。

“升华”的另一个重要的分支，叫做“创造”。性行为的最高目标是为了“造人”，当我们无法“造人”时，我们会创造一些其他的东西，来作为“替代品”。写作、绘画、雕塑、谱词作曲、搞发明、建房子……不可否认，所有的创造行为，都会为创造者带来极大的快感。这些快感，统统来自于广义的“力比多”。

沿着这个逻辑，象征性语言的使用，也是一种创造，所以也是“升华”的一种。所有的创造里头，有一个比较特殊的，那就是“做梦”。做梦，也是一种替代性满足。

做梦，是人类最伟大的创造活动。有人说，梦如果是一场电影，那么这部电影的导演，编剧和所有的演员、道具，都是做梦者本身。这是一个再贴切不过的比喻。

写到这里，我想引用一个将梦与创造联系在一起的极好的例子，这个例子来源于精神分析史的源头：真正了解精神分析历史的人会知道，精神分析有一对“父母”，“母亲”的化名叫安娜·欧，而“父亲”则叫约瑟夫·布洛伊尔，精神分析中的自由联想法，以及现代心理治疗中的谈话技术，其实都起源于这两个人之间的伟大工作。安娜·欧在和布洛伊尔工作了很久之后，有一天忽然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生了布洛伊尔的孩子。这个“孩子”其实象征的就是他们俩共同创造的“自由联想”（或叫谈话治疗），可惜的是布洛伊尔这个“父亲”既缺乏了些智慧，也缺乏了一些勇气，他被这个“孩子”吓得落荒而逃，结果被弗洛伊德捡了一个大便宜。弗洛伊德成了这个“孩子”的“继父”，和安娜·欧继续工作，他视这个“孩子”为珍宝，将他养大成人。这个孩子最终成为了“精神分析”。更有趣的是，弗洛伊德死后，又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他最小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永远不要害怕我们的梦，梦就是我们的“孩子”，梦就是我们自己。梦也是最高明的升华。

写到这里，大家可能会觉得“升华”真好啊，如果我们能将“升华”这个防御机制发展好，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可以成为历史上那些伟大的人物。套用毛主席的话来说，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可是在这里我必须给大家浇浇冷水。“升华”既然是一种“替代满足”，说明它本质上还是带有“压抑”的成分。我们在一味追求“升华”的神奇效果之前，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

最近在听蒋勋说的《红楼》，我从他的讲座中提炼了一个观点，陈列如下，以作提醒：一个人如果不尊重自身真实存在的需求和表达，活得太过压抑，即使他拼命想升华自己的境界，为他人，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有益的事情，最终的结果恐怕也不会太好。

这个时候，我想到的例子是岳飞。他将攻击驱力，升华为了投军杀敌，报效国家。彻底击垮对手，建立不世功勋是他内心攻击性的渴望，可是面对赵构的十二道金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自我阉割。而历朝历代之君王之所以对他不吝美誉，关键点还是在于他最终将“精忠”放到了“报国”之前，是一座不错的“牌坊”。

岳飞的失败告诉我们：一个不能忠于自己的人，最终也很难有益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