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应该是国人欢心鼓舞的日子,但对我和我的家人来说,却有别样的心情。
二十五年前的九月二十八日的夜里我的四弟突然失踪了。我的四弟头脑稍有智障,但他生活能自理,且能帮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情,失踪时已十七岁。就在失踪的那天晚上,他主动要求到临近街边的谷场去,照看已收下来的玉米。可是一夜过来,他却没了。
我第一时间,从县里赶回了老家,骑着摩托车我几乎跑遍了四乡八镇所有村庄,所有沟沟坎坎,荒泽野地。白天我用眼睛由近及远地搜寻着地平线,不放过一过目标;夜里利用晚间的寂静对着荒野和村庄喊,我喊哑了喉咙也没有四弟的一点回音;父母步行在乡村的小道上,带着哭腔询问了他们能见到的一切人,在我们乡附近十里范围内所有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留下我父母找寻我四弟的脚印和跪求乡村父老留心寻找我四弟的拜托声。半个月之后,汇集在一起的消息全部是失望的。
接下来我每一个星期天,都到邻近的县城去寻找,每当视线里出现乞丐,我都会满怀希望地向前冲去,而每一次我都是以失望的心情离开了那些乞丐,因为他们都不是我的四弟。我父母则在附近的县城进行地毯式搜查,在每个县城他们都住二十天左右。然而结果都是令人失望的,四弟却没有一点消息。
一年后,我们太平集街上突然发现一个在我们那儿已不见多时,沿街乞讨的名叫杨小团的人。这杨小团因为婚姻问题得了精神分裂症,发起病来胡卷瞎骂,不发病时头脑还比较清晰,有问必答,只是身体有点颤颤发抖而已。我走访了我们的街坊,他们都说杨小团最后离开我太平集的时间和我四弟失踪的时间基本相吻合。于是我找到了杨小团温和地问他:“怎么这么长时间未看到你啊?”杨小团说:“汽……汽车.呜……”他做着手势。我问他“汽车拖你到什么地方去的啊?”杨小团说“陈……陈集!你弟也……”
我忽然想起,淮阴市西南的洪泽湖边,在二河和京杭大运河之间有一个叫陈集乡的地方。那个地方交通很不方便,是一个很穷也是个很蹩脚的去处。听了杨小团的话,我想起了一个同事给我讲的一件事,就是每当重大节日来临时,很多地方的官员,为了烘托治地的节日气氛,表现一下歌舞升平的景象,不给人们或上级看到市面上有凄苦的人群的存在而影响自己的政绩,常常把治下游荡于街道或社区的乞讨者或有精神疾病的流浪者,乘夜深人静时,用专车把这些人送到一偏远的地方抛掉。杨小团的话,使我感觉朋友讲的事已经在我家实实在在的发生了,我断定四弟就是这些政治能人做的这个秀而导致失踪的。
这个消息使我不顾天色已晚,带着暮色疯一样骑着摩托向陈集赶去。三个半小时,借着夜色我除了在陈集乡政府的大门前和在供销社的厦檐下发现两个流浪者外,没有发现我四弟的踪影。第二天我又在那周围的农村转了一天,还是带着失望回了沭阳。因为发生的那事时间真的太长了,这一年的时间里说不定我四弟又被当地某位能人把他又送到更远或者是更偏僻的地方去了。
之后的几年,只要单位在淮阴南洪泽湖边接到工程,我都主动担纲去做项目负责人。在那儿我先后做了浔河桥,大寨河桥,高家堰大桥,西顺河大桥等等。一有空我就到村落中去走动,问那儿的人们有无发现似我四弟模样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否定的。一九八八年,我在洪泽湖边的浔河桥工程上做项目工程师。国庆前夕,半夜我做了一个梦,看到我四弟在洪泽县县城里,手拿着破碗走在街上,正受一班地方小孩戏弄。我含着眼泪从梦中惊醒,没有对任何人说我就骑着自行车连夜去了洪泽县城,在那儿找了整整一天。傍晚我回到工地,绝望使趴在碎石堆上哭了一个多小时。
四弟的失踪,我的母亲明显地变老了许多。四弟刚失踪的那几年,母亲就像祥林嫂一样看到和四弟岁数差不多大的孩子结婚或生了孩子,她都会说:“我家玉标(我四弟的大号)要不是也是这样子了……”往往弄得人家很不高兴,后来人家有了喜事就干脆瞒着她。最叫她老人家难过的是,过去庄邻遇到那家儿子娶亲聘用的“全福奶奶”必定是我母亲,因为我母亲有四个儿子,四个女儿,而且有三个考上了学校。自从我四弟失踪以后,乡亲们为了避嫌就不再找她担当这个角色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每当有这事发生的时候,她总是躲在背地偷偷的掉泪。
四弟的失踪,给我们家带来了不尽的苦难。四弟失踪之后,我父母因为过分的痛苦,在当初的几年内互相指责对方在四弟失踪这件事上的责任,造成感情分离至今已分居近二十年。四弟的失踪,使我家在马厂和沂涛开的两个五金店,不长的时间内都关门倒闭。四弟的失踪,使我父母每到国庆这个时节,都哀叹得提不起精神。每当我们兄弟姐妹聚会,看各家都过得很好,就会想起我们那可怜的四弟,不知他今年又在何方,是否还在凡间游荡?都不禁的暗然泪下。
在四弟失踪之后,每当遇到喜欢做秀的官员,特别是那些拿百姓的痛苦或潜在痛苦作秀的人,我都疾恶如仇地鄙视他们。这个德性得罪了许多“能人”和领导,使我不得有任何的进步,尽管我是一个土建方面很有造诣的工程师,在建设工程遍地开花的年代里,却成为下岗大军的一员。但我却从未后悔过,因为过去在我家乡作秀的官们,就因为他们的一次作秀,使我家失去了一位至亲的亲人,导致在全国人民都沉浸在喜悦气氛的时节,在我和我家人心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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