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   林

    老叶化春泥

近日时常记起享林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早春时节，他坟头的青青小草又该萌发了吧。

享林新逝的那一年，我从学校回老家，总听人说，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会听见埋葬他的西头墓地传来断断续续的鬼叫声，那声音凄厉而恐怖，是享林阴魂不散的哀号、、、、、、

记得那是一个礼拜六的下午，我在襄河堤边的丛林中修补鸡舍的围网，时间有限，正忙得不亦乐乎，却听见身后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叫我，回头一看，正是享林。招呼过后，发现他的脸面黄瘦了，那有点斜视的眼睛还是那样和善而失神，此外也不觉有别的什么异样。他见我正忙得慌，随便聊了几句便跚跚离去。到了第二天的上午，传来噩耗，说享林死了。我一时感到震惊，急急忙忙奔到他家，他的尸体已躺到了堂屋中央的木板上，脸上盖着黄表，脚后一把落地扇在吹、、、、、、他的哥（除了哥和一个侄子他已没有其他亲人）引我到他去世的房间，只见床上乱糟糟的，床头的踏板上有一个痰盂，已经积了大半痰盂的浓痰和水，我由此而想到他死前挣扎的惨状：咳，一声接一声地咳、、、、、、吐，一口连一口地吐、、、、、、上气接不上下气，呼吸一刻比一刻困难、、、、、、

他从小就有咳喘的毛病，没想到这么年轻就走了，走得如此匆匆！他昨天到堤边的丛林去叫我，或许是去向我告别的，早知是永别，我就该停下手中的活儿，陪他多聊一会！可是，一切都晚了，他永远地离开了，此生也再没有聊的机会。

享林的命真苦，听说他家祖上田地多，刚解放时被划成了地主。我没见过他的地主父亲，也许土改时便被整死了。他出生在这样一个被划入另册的家庭，小时候的生活遭遇可想而知。艰难拮据的生活使他落下了咳喘的老毛病。

也记不起到底是哪一年了，只记得当时我开办了一个武术训练班，教授拳术及童子功。开班几个月，弟子二百多，声势还挺大的。享林慕名而来，但他练拳术身体太弱，学童子功又大大超龄（他当时已至而立之年，与我相仿）。我让他习练内养功，单独教他还免费。武术班开办了一年多，直到我去武汉教书时才中止。我离开后不知他有没有坚持练功，假期从武汉回来偶尔相遇，见他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面色黑里透红，说话也不那么气喘了。他见到我很兴奋，告诉我一些好消息：身体没问题了；还学了理发的手艺，在县城租了一块小地面摆摊理发，收入还不错，心情也好、、、、、、

人们都说上帝是公平的，可是，上帝对享林实在太不公平！人家说好景不长，谁知他的好景只有一瞬。或许是我的燕尔新婚刺激了他，记得新婚那晚，热闹的人都走了，只有他还坐在我的新房里。我陪他聊呀、聊呀，他似乎总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后来我听说他恋上了一个寡妇，年龄与他相仿，他们很快就同居了。从此以后，每天他都要从理发的县城骑自行车赶回来，直奔寡妇情人家。有一天傍晚，天色很阴沉，因为惦记着情人，还是骑着自行车上了路，不顾一切地沿着襄河堤飞奔、、、、、、行到半道上天下起雨来，并且越下越大，将他全身淋了个透心凉。他一身水淋淋地奔到了寡妇家，可是第二天他就起不来了，老毛病犯了。以后他又勉强支撑着去了几趟县城，但他工作时咳喘发作，顾客难以忍受、、、、、、从此，他的理发生意也就断了。

他死前半年，那寡妇就与他断绝了。我不知道他最后半年的人生末路是怎样一步一不走完的。他一直在追求自己的人生幸福，可是“幸福”二字总离他那么遥远！他虽然活得够苦，可他还是愿意活下去。无论如何，一个被埋葬的年轻生命，他的灵魂是不会安息的！那西头墓地夜半时分的凄厉鬼叫，一定是他的灵魂在呼号，为他的不幸命运惨然呼号、、、、、、

                                                                                       初发于 2011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