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寿午宴（小说）

   老叶化春泥

何成勋老师在古镇中学执教近40年，现已年届古稀，在老师和学生们的竭力怂恿下，学校准备给他做一个七十大寿庆典。还专门成立了组委会，将请帖发到遍及省内外的学生们手中。估计来参加生日宴会的人不下百来桌（每桌八人），这实际上变成了古镇中学的校友聚会。

谢东山在前两天就收到了请柬，今日正好是礼拜天，他磨蹭到十点多才动身往古镇去。他知道那些校友们有的在北上广，有的在省城、县城；有的官至厅、局，有的做了土豪、老板。而自己呢，多年来一直在村小做民办教师。刚收到参加生日宴会的请柬时，他确实颇费踌躇，不知道是该去还是不该去。倘若去，与那些混得得意的昔日同窗同坐一桌，岂不显得自己寒碜；倘若不去，那些同学们又会笑自己小气，况且还对不起一生清正奉教的何老师。权衡利弊，两个原因战胜了一个原因，所以他决定去。

谢东山跨进古镇中学大门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对眼前的场面吃了一惊：偌大的校园里几乎到处都停着小车，路边、树下、楼前......在何老师的宿舍门前，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正从一辆小车里钻出来，提着一箱礼品进了何老师的门。谢东山立马打消了去向何老师问好的念头，改道往学生餐厅走去。

可以容纳千多人同时进餐的学生餐厅里，早已摆好了百来张大圆桌。大部分人都已经入座，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一朝相聚，总有说不完的心里话，餐厅里用“人声鼎沸”来形容也并不为过。谢东山不想去凑热闹，便拣了个僻远的位置坐下，低着头想着学校里的一些事儿。正想得入神，冷不丁被谁从后面拍了一下肩。抬头一看：一身笔挺的军官服，大盖帽下是一张白白胖胖的发福脸。谢东山有点儿发楞，他无法将眼前这位军官的胖脸与昔日某位同学的瘦面联系起来。军官开口了：“谢东山，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是黄杰、黄杰，班上年龄最小的......”谢东山再仔细看看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胖军官，只能从他的小眼睛和大嘴巴里隐约寻到一点儿昔日黄杰的影子，于是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真没认出来！你比原来高了许多，也胖了许多。”

谢东山与黄杰闲聊一会，不知不觉就到了开席的时间。这时，百来张圆桌都已经围得满满当当，围着红裙的姑娘们一个个端着盘子进来，餐厅里弥漫着佳肴的浓香。校友多年不见，认识的、不认识的，当官的、为民的，大家都坐到了同一个餐厅里，享用着同样的美酒佳肴。菜肴确实很丰富，足有十二大碗；酒是本地的畅销货——陆羽酒。酒过三巡之后，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开始互相敬酒。谢东山刚开始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给谁敬酒，可是几杯烧酒下肚之后，他的脸红了，眼睛也有点晕糊糊的，而且看谁都挺顺眼。不知什么时候，身边的黄杰拉了他一把，他也就顺势站起来，仿佛被什么神物牵引着一般，竟然跟着黄杰给老师、领导们敬酒去了......

先敬领导那一桌，黄杰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先将自己的杯子斟满，然后举起酒杯说：“朱校长，各位校领导，学生承蒙教诲，受益匪浅，现在稍有长进，聊表谢忱。祝朱校长、各位校领导工作顺利、美梦成真！先干为敬！”说完就一仰脖子干了。一直站在黄杰身边的谢东山，在酒劲的驱动下有点按捺不住，他上前一步，也学着黄杰的样儿给校长们敬酒，先斟满自己的酒杯，然后举起酒杯说：“朱校长、各位校领导.......”他的口中刚蹦出这几个词儿，朱校长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行了，行了！黄杰敬了就行了！”谢东山楞了一下，隐隐约约感觉有点不对劲，这不分明是在轻视自己吗？他那被酒精烧热的大脑很快激动起来，话题一转说：“学生这几年没有攀高，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荣耀！但这世道也未免太虚荣势利了吧！学生一介民师，家境清贫，良心未泯，师德犹存，不会教学生去趋炎附势、蝇营狗苟、攀高结贵、拜权拜金！”几句话掷地有声，他摔在地上的酒杯更掷地有声！偌大的餐厅一时分外安静，谢东山在众目睽睽之下冲出餐厅的大门去了。

朱校长和他的左右在回味着谢东山刚才所说的话，餐厅里的校友们都在小声议论，褒贬不一。这时，餐厅外不断传来小猪的叫声，接着就看见一些学生抱着一头黑毛小猪涌进餐厅。大家都有点懵了，一齐把头扭向朱校长那一桌。朱校长从座位上站起来，抹了抹自己油光的嘴说：“大家听我说，今日借何老师生日宴会之机，我要完成一项重要使命，兑现对高三同学的郑重许诺：如果他们在本届高考中能够出一个全市文理科或者单科状元，我就当场与猪亲吻。高三真的出了状元，我也该兑现自己的许诺了。”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有人小声说：“前不久咸宁有个校长亲了猪，今儿个又有朱校长亲猪了！”外面又不断有一些人涌入餐厅，大多是高三的学生，是特地来目睹朱校长亲猪的。

在人们的起哄声中，朱校长终于抱起了那头黑毛小猪。他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就将自己的人嘴凑过去。虽然事前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让人挑选基因纯善的良种，用温水给猪洗澡，用一袋牙膏给猪刷牙，还特意征求了妻子的意见......可真到抱起这黑乎乎的家伙，看到这家伙张开臭嘴不停叫唤的样儿，还真没有勇气把人嘴凑过去！看到朱校长有点迟疑不决，高三的啦啦队开动了。女声：“朱校长！”男声：“快亲猪！”男声：“快亲猪！”女声：“朱校长！”男女声二重奏的叫声震荡餐厅。

朱校长瞧瞧怀中这张不快的猪脸，它的小眼睛里露出惊恐，鼻孔里喷出粗气，张得老大的臭嘴里露出上下两排锐齿。朱校长担心，真用人嘴去亲它的时候，会不会被这畜牲给咬了。这时，高三的男女声二重奏又开始了。男：“朱校长！”女：“快亲猪！”女：“快亲猪！”男：“朱校长！”朱校长横了心，觉得自己决不能失信于学生！他闭上眼睛，将自己散发着美味浓香的人嘴凑向猪散发着恶臭的大嘴.......或许是那美味的浓香诱发了猪的食欲，在人猪两嘴接触的一瞬间，那畜牲竟将脖子向前一伸，张开的嘴猛地合拢。一声惨叫，朱校长的下唇被猪咬掉了一块。

朱校长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被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到校医务室。校医紧急处理后又立即转到市人民医院，听说还要补缺、整容。

                                                                           初发于   2014年7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