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小小说)
(2022-10-05 16: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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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东长江沿岸的大山里,地处高峡,云雾缭绕,奇山异水,风光旖旎。单从旅游的角度看,这里确实是风水宝地、神仙境界,然而,山水的秀丽掩盖不住山民的贫穷。这里盛产柑橘,却因为交通不便,常常使丰收带来的不是财富而是贱价。
在这川江边生活了几代的田家,直到田大丰这一辈也没有真正摆脱过贫穷。山里人仍固执地信奉着“养儿防老”的古训,田大妈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田英俊生下来就讨人喜欢,长大后高大帅气,读书又聪明,是山村里飞出的金凤凰,本县有史以来第一个去北大念书的状元生。小儿子田早早,天生矮小猥琐,还是个弱智,只读到小学三年级便只得辍学。于是,田大丰两口儿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
高考状元会得到县里的支助,田大丰也东挪西借了一些钱,总之是好歹让田英俊大学毕业又读了两年的研究生,获得了北大的硕士学位。不久他又考取了公务员,在重庆的政府机关干事,听说还是个正科级呢。又过了不久,儿子来信说添了孙子,要田大妈去重庆带孙子。这可让田大丰有些个纳闷了,也没听儿子说啥时结婚,怎么突然就说有了孙子呢?他待在山沟里不明白,儿子是怕露出穷家底娶不到好媳妇,就把自己的家世都隐瞒了。田英俊在重庆车站接母亲的时候一再叮嘱,让田大妈只说是请来的保姆,因为媳妇是市府某高官之女,是看中了田英俊的北大学历和英俊帅气才追上他的,而他山沟里穷酸的父母和丑陋弱智的弟弟与眼前拥有的这一切是多么不相称!
不到一个月,田大妈便栖栖惶惶地从重庆逃了回来,一见面就向田大丰哭诉:“英俊不让我说是他母亲,只说是请来的保姆。媳妇架子大,脾气也大,我又带孩子又忙家务,使出了浑身的劲她都不满意。说我不讲卫生,还说我把他们的孩子都带傻了……我知道英俊是自己亲生的,就一切都忍了,哪知道,有一天我擦洗时把一个花瓶打碎了,媳妇就像疯了一样,她说这是她爸爸送给她的陪嫁物,要值多少多少万的,吵嚷着要我赔……后来又打我的嘴巴,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英俊回来了还帮着她,又打了我两嘴巴,我的鼻子和嘴都被打出了血。媳妇知道我没钱,赔不起,就吆喝着让英俊赶我走,英俊就乖乖听她的,买张车票赶我回来……”
自从田大妈被打回来之后,田家与他们在重庆做官的儿子便失去了联系。时光荏苒,岁月逼人,田大丰眼看自己两口儿一天天老去,田间的活儿渐渐干不动了,而两个儿子却都没了指望,免不了时时夜不能寐,暗中忧戚,后来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一直到田大丰入殓的那一天,田大妈也没有盼到儿子从重庆回来。
老伴走后,田大妈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后来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这时候,丑陋而弱智的早早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有了责任,这责任就是要给母亲找吃的,也要给自己找吃的。眼看这一年的年关将至,山里人家家都在忙着熬糖、打糍粑、磨汤圆粉……早早看着母亲不声不响躺在床上,家里空荡荡的,找不到一点可吃的东西。他在门角找了一根竹棍,又在床下摸出一只蛇皮袋,带着这两件东西出门去讨饭。竹竿是用来防狗的,蛇皮袋是用来装东西的,他曾看到一些讨饭的人都是这行头。他顺着山沟的小路一路讨过去,山沟里充满着年关岁末的喜气,早早的行头似乎与这喜气不太和谐,家家都是随便给他一点便打发了,或多或少而竟没有空过的。早早背的蛇皮袋由瘪而鼓、又由鼓而满,讨到天黑回家时竟有些背不动了,连左右的裤兜里都塞得满满的。推开家门,放下沉重的蛇皮袋,他先叫了一声妈再点燃蜡烛,然后把讨到的年货一件一件摆在妈的床头:糍粑、汤圆、麻糖、玉兰片……他看到妈那憔悴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也傻傻地笑了。
大年过后渐渐就到了山沟里青黄不接的日子。山民们不是外出谋生就是上山采药,几乎家家都是关门闭户。一连好多天,早早有时只能讨到半碗玉米糊糊和半块红薯。看着这点点能吃的东西,他真是饿呀!恨不得一口就把这半碗玉米糊糊喝了,两口就把这半块红薯吞了,可是想到妈妈还躺在床上饿着,他就狠咽两口口水,一步不停地往家赶。晚上,早早推开家门,先叫一声妈再点燃蜡烛。他把半碗玉米糊糊和半块红薯摆在妈的床头,扶妈坐起来吃。田大妈没吃就先涌出了泪水。她知道早早一定饿着,她知道自己不吃一点早早是绝不会吃的。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常常为这半碗玉米糊糊、半块红薯推让许久。
上帝总是眷顾着善良的穷人。早早每日行乞养母的事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传得方圆百里几乎妇孺皆知。以致凡有子女不孝时,山民们就会举出早早的故事来教子。从此,衣衫褴褛、矮小猥琐,一手持竹棍,一手背蛇皮袋的早早不管走到哪里,不管站在谁家的门前,不管遇着大人还是小孩,他都会得到足够的施舍,而早早和他母亲也赖以存活。
早早,一个矮小丑陋的弱智者,就这样以自己的生命延续着母亲的生命。而据山民从重庆带回的消息,他那聪明帅气的哥哥经过六亲不认的不懈奋斗,也终于在老丈人的帮助下从科级升到了副处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