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桂芳代笔题款探索——兼论杨紫卿及“书”与“并书”的相关问题

李  俨

 

 

雷桂芳是光绪时期主要的代笔人之一，其代笔时代为光绪十四年至民国二年，历时26年。一般来讲，当时代笔题款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由瓷画家充任，一种是专业的瓷书家。而雷桂芳都是代笔题款，只发现一件瓷画传世，可见他是以代笔题款为主的。所以，他基本上可以算作瓷书家。笔者根据初步的探索，试图对雷桂芳的代笔情况及其有关问题作一简要的说明，以供读者特别是浅绛彩瓷爱好者参考。

一、雷桂芳名字的发现及其书印特色

因为雷桂芳本人的签名作品流传很少，加之其人其作从未见于著录，所以其名很少有人知道。笔者虽然搜集了不少他的代笔资料，以及他本人签名的两件作品，但那时并不知道他是代笔人。直到写作此文时，其名才引起笔者的注意，发现他很可能就是代笔人。其署名作品如下：

（一）花鸟、清供图笔插（图1），一题：“古瓶一座有奇材，百卉随人信手栽。黄铭光作。”一题：“枝头鸟语风声醉，落花流水皆文章，雷桂芳书。”器底有白文印：“光绪年制”。

（二）山水温酒壶（图2），一题：“江湖满地一渔翁。庚寅之冬以为绍基大兄大人雅玩，雷桂芳作。”一题：“万木青山外，江清月近人。绍基自制。” 

（三）光绪十四年书法小罐，署款：“小轩大兄大人雅玩，弟雷桂芳写”；“香亭氏”。

（四）光绪十三年人物瓷板，上题：“读书之乐之何如，绿满窗前草不除。丁亥书于昌江客次为进修大兄大人法家清正，巍山任焕章作，雷桂芳书。”（收株式会社东京中央拍卖2014年11月拍卖图录0938）

黄铭光其人其作，人们大约都知道，只有第二件上款中的绍基其人，不知是否汪绍基。汪绍基，工山水、人物，主要活动于光绪十四至十七年之间。其作品数量，比黄铭光少得多。

从书法上看，第一件当为雷桂芳早期作品，其书写时间约在光绪十四年或稍前。此时雷桂芳的书法，用笔洒脱迅捷而流畅，提按表现明显，点画的肥瘦、粗细、轻重变化，对比强烈，转带细如游丝，具有很强的节奏感；第二件作于光绪十六年，是目前所见雷桂芳唯一的一件瓷画作品，而书法较之前作稍显厚拙，很少再有细笔了。其实，这种风格的变化起始于光绪十五年。

可见，雷桂芳的代笔书法，除了光绪十四年用笔明显不同外，其他光绪十五年以后的代笔，在用笔及风格上差别不大。其书法最明显的特色，就是字态、字势与众不同，如“时”字写法有四种，两种简化字，两种繁体字，而字态各不相同；“作”字则有三种，有草书字和行书字，以行书字右边有一点者为最常见。又如“鸟”字上边的第一笔原为撇画，却作点画，形成反势；“为”字中间本是一长撇，他竟将长撇改为短撇。此外，如左右结构的“仿”、“信”及草书“头”字，其左右两边起笔和收笔之间的转带，细如游丝。不同的还有“初”、“写”、“多”等字，都很有特色。这些字结构紧结，欹正相生，起笔以露锋和一拓直下为主。总之，雷桂芳的书法，用笔善于变化。

雷桂芳代笔题款中的印章，以白文 “贝”及“印”字为最常见，少数是双“贝” 字及“生”、“臣”等图章，而引首章则为鱼形或树叶形。这些印章，又以单双“贝” 字及引首章为独具特色。这也是一种让人识别的标志，可以用来帮助我们识别雷氏的代笔。

二、雷桂芳的代笔时间及其被代笔画家概况

目前发现由雷桂芳代笔的画家，约计20人，其代笔情况如下：

（１）黄铭光

被代笔时间：光绪14、15、18、19、20、21、22、25年。

例如：山水、花鸟方瓶（图3）、山水、花鸟方笔筒（图4）、山水酒烫（见《中国民间浅绛彩瓷图鉴》第98页）。

黄铭光，斋号款：吟香书屋、吟梅书舍、守素轩、宜雅草舍、碧歧山房。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三至三十四年之间。题款除了雷桂芳代笔外，还有他人代笔。

（２）陆清标

被代笔时间：光绪15年。

例如：花鸟方格洗（图5，见《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第149页）。

陆清标的作品，较为罕见。工博古、花鸟、山水、人物、金鱼，活跃于光绪十至十六年之间。

（３）陆清榆

被代笔时间：光绪15年。

例如：博古海棠盆（图6，见《浅绛彩瓷品鉴》第90页）。

陆清榆的作品，仅见于此，十分罕见。

（４）李友梅

被代笔时间：光绪14、15年。

例如：人物瓷板（图7，见《浅绛彩瓷品鉴》第87页）、花鸟瓷板（见《浅绛百家》第147页）人物圆瓷板（见《中国晚晴浅绛彩瓷器》第317页）。

李友梅，字小轩，一字香亭。斋号小轩书屋。工人物、山水、花鸟，活跃于光绪十三至二十三年之间。人物曾受任焕章影响。其名小轩氏，最早载于民国黄矞《瓷史》。

（５）朱少泉

被代笔时间：光绪16年。

例如：山水帽筒（图8）。

朱少泉，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五至二十一年之间。光绪十八至二十六年，朱少泉曾为余焕文、徐义茂、何子林、高恒生、颜筱云代笔。雷氏为其代笔，仅见于此。

（６）雷桂泉

被代笔时间：光绪16、17、18、19年。

例如：山水花鸟花盆（图9）、仕女盘（见《浅绛百家》第162页）、仕女茶盘（见《中国晚晴浅绛彩瓷器》第493页）。

雷桂泉，字汝丹，斋号汝丹山房。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十六至二十二年之间。

　 （７）雷光亨

　  被代笔时间：光绪17、19、20、21、22、30、34年。

　　例如：人物帽筒（图10）、人物壁瓶（见《新派粉彩名家作品集》第64页）、山水烟缸（见《浅绛百家》第165页）、山水瓷板（见《景德镇彩瓷三百年》第76页）、光绪34年人物茶盘（见《浅绛彩瓷品鉴》第178页）。

雷光亨，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十六至三十四年之间。人物曾受任焕章影响。

（８）黄汝铭

被代笔时间：光绪17、25、27、28、30、31、33、34年；宣统1、2年；民国1、2年。

例如：粉彩仕女罐（图11）、墨彩仕女方瓶（图12）、仕女帽筒（见《浅绛彩瓷品鉴》第166页）。

黄汝铭，又名黄益丰。工人物、山水、花鸟，活跃于光绪十八至民国七年之间，尤以工笔粉彩仕女最为常见。其光绪十九之作，还有朱少泉代笔。

（９）徐义茂

被代笔时间：光绪17、18年。

例如：花鸟提壶（图13）。

徐义茂，号立雪主人。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十四至二十七年之间。其光绪十九年之作，亦有朱少泉代笔。

（１０）□泰

被代笔时间：光绪17年。

例如：人物盖缸（图14）。

□泰，作品十分罕见，其人及其作仅见于此。

（１１）汤义顺

被代笔时间：光绪19年。

例如：山水花瓶（图15）、山水瓷板（图16，见《景德镇彩瓷三百年》第58页）。

汤义顺，工粉彩细笔山水，作品十分罕见，活跃于光绪十九至二十二年之间。

（１２）何子林

被代笔时间：光绪19年。

例如：花鸟一品锅（图17）、花鸟花盆（见《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第134页）。

何子林，斋号款：珠山第一轩。工人物、花鸟、山水，活跃于光绪十二至二十九年之间。人物曾受任焕章影响。其光绪十九至二十四年作品，还有朱少泉代笔。

（１３）喻春

被代笔时间：光绪20、22、23、24、25年。

例如：山水、花鸟六方花盆（图18）、花鸟碗（见《浅绛百家》第108页）、山水瓷板（见《中国晚清浅绛彩瓷器》第287页）。

喻春，字子良。斋号款：碧云别墅、碧云轩、碧云居、翠云轩、翠云别墅、煮石斋。工花鸟、山水、人物，活跃于光绪十七至宣统元年之间。人物曾受任焕章、汪介眉影响。喻春的款字纷杂繁多，其晚期书法又受到汪友棠影响。其光绪十六至十七年作品，还有蒋玉卿代笔；其光绪十七至十九年作品，还另有他人代笔；其光绪二十年作品，还有卢炳辉代笔。

（１４）吴士鉴

被代笔时间：光绪21年。

例如：人物茶盘（见《瓷上文人画：晚清民国浅绛彩瓷》第28页）。

写有吴士鉴款的作品，仅见两件。除上举人物茶盘外，另一为刻瓷花卉《三仙图》笔筒，皆作于光绪二十一年乙未（1895年）夏月。值得注意的是，吴士鉴不是瓷器的书画者，而是瓷器的定制者和持赠人（详见下文）。

（１５）杨紫卿

被代笔时间：光绪23、24、25、26、27、28、29、33年。

例如：花鸟粥罐（图19）、人物茶杯（图20）、花鸟温酒壶（见《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第98页）、花鸟及人物粥罐（见《中国晚清浅绛彩瓷器》第469页）。

杨紫卿，斋号款：宜雅室。工花鸟、人物、山水，活跃于光绪十七年至民国十二年之间。除雷氏代笔外，其光绪三十年至民国元年作品，还有他人代笔。

宣统辛亥仲夏及初秋月，杨紫卿所作《一经教子》、《名士风流》参壶及《婴戏图》镂空帽筒，效仿马庆云之人物；民国乙卯秋月及丁己冬月，义顺太所作《丹成道升》参壶及《男儿立志》粥罐，效仿杨紫卿之人物，皆颇为神似。民国后期，其作品风格大变，题材大都通俗，笔墨也趋于工细和僵化，汪照黎亦如此。这些作品，很可能是弟子伪托。

（１６）郑茂泰

被代笔时间：光绪27年。

例如：花鸟烟缸（图21）、花鸟笔筒（见《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第148页）。

郑茂泰，一作茂太。斋号款：珠山第一轩（江永源、何子林、玉山、义美合、詹永成、启顺等，都曾署此斋号款）。工花鸟，作品较为罕见。

（１７）胡正发

被代笔时间：光绪28年。

例如：仕女、清供图方隔笔洗（图22）。

胡正发，工人物、山水、花鸟，活跃于光绪二十八年至民国初年。

（１８）徐永丰

被代笔时间：光绪30年、宣统2年。

例如：仕女茶杯（图23）。

徐永丰的作品，较为罕见。工粉彩仕女，活跃于光绪三十至宣统二年之间。

（１９）范永兴

被代笔时间：光绪33年。

例如：人物提壶（图24）。

范永兴，字松亭。工仕女、山水、花鸟及狮子，活跃于光绪三十三至民国十二年之间。

（２０）无名氏

被代笔时间：光绪34年。

例如：人物方茶盘（图25，见《浅绛彩瓷品鉴》第178页）。

此画未署绘者款，不知何人所作。上署朱益藩敬赠，当为持赠人，而题款则由雷氏代笔。

三、关于代笔署款中的“杨紫卿”与“杨素卿”的问题

雷桂芳书法的另一个特色，就是以行书为主，间有一二草书字，如“花”、“香”、“紫”、“头”、“满”、“红”、“夏”等字，往往写成草书。据考，凡杨紫卿名款中有草书“紫”字的，都是雷桂芳的代笔。由于一般人不识草书，再加上“紫”与“素”的草书又是形似字，以致有些人误以为是“素”字。

目前的学界与藏界，就有不少人把杨紫卿的名字误认为杨素卿。为此，笔者曾发帖加以说明和探讨，因当时所举字例并非出自雷桂芳之手，故两者之间有点差异，不能使读者准确辨认。此次搜求雷桂芳的代笔资料时，笔者终于找到了两个有力证据：

（一）胡正发粉彩仕女、清供图方隔笔洗（见图22），一题：“画临黄子久，花插紫丁香。壬寅（光绪28年）。”一题：“美色清华。壬寅初夏，胡正发作。”

（二）雷桂泉人物烟缸（见图26），上题：“苍松作主人，紫芝称上客。壬辰（光绪18年）仲秋，雷桂泉作。”

这是雷桂芳代笔的两件作品，其中有两个“紫”字，都是草书。这两个草书“紫”字，就是最清楚的例证。由此可见，与杨紫卿名款中的草书“紫”字完全一致。

据笔者初步考查，杨紫卿的作品题款大约有三种：一是杨紫卿本人题写，时间有光绪二十二、二十九、三十、三十三年，宣统元年及民国四、六年等等；二是雷桂芳代笔，时约光绪二十三至三十三年；三是另有他人代笔，时约光绪三十年至民国元年。这人未知其名，其总的代笔时代约为光绪三十年至民国八年。

至于杨素卿作品，笔者在网上仅见一件粉彩工笔仕女，其风格和胡正发粉彩仕女方隔笔洗相同，书款则为楷书，可惜此作未能检出。但其书画与杨紫卿全无相同。

四、关于代笔署款中的“书”与“并书”的问题

笔者在探求代笔真相的过程中发现，有时代笔者为求题款章法妥帖，竟然还在画师名下添加“并书”二字，其例如下：

（一）蒋锡臣代笔的许品衡花鸟帽筒（见《中国晚晴浅绛彩瓷器》第202页）。

（二）蒋锡臣代笔的方秀之人物帽筒（见《浅绛百家》第122页）。

（三）  朱少泉代笔的何子林人物瓷板（见《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第21页）。

（四）  卢炳辉代笔的喻春山水、花鸟方盒（图27）。

而雷桂芳的代笔却出现了另一种：“书”，即上举吴士鉴的人物茶盘，款曰：“时在乙未（光绪21年）夏仲，以为申如仁兄清玩，吴士鉴书”。此作载于子午源《瓷上文人画：晚清民国浅绛彩瓷》。该书作者以为，吴士鉴（1868—1934），近代金石学家、藏书家。浙江杭州人。光绪十八年（1892年）壬辰科中进士，殿试高居第一甲第二名（榜眼），授翰林院编修，官至侍读。后曾任江西学政、资政院议员、清史馆撰修。笔者亦以为很可能如此。证据是刻瓷花卉笔筒，上题：“三仙图。乙未（1895年）夏月，朵轩仁兄年大人雅玩，弟吴士鉴持赠。”底款为青花楷书：“大清光绪年制”。因为该笔筒的题款有吴士鉴称朵轩为“年大人”，即同年大人，这就表明二人同为光绪十八年（1892年）壬辰科之进士。吴士鉴持赠，表明了他是持赠者，同时也说明他不是瓷器的书画者，实为定制者。

同样的，上举人物茶盘亦并非吴士鉴自书，而是出自雷桂芳之手。因为：一是此款字与黄铭光的山水酒烫（见《中国民间浅绛彩瓷图鉴》第98页）完全一致，可见都是雷氏同时（乙未夏仲）代笔；二是从吴士鉴的简历就可知，他不可能为众多的艺人代笔；三是他的书法从网上亦可查看到，完全与此不同。所以，吴士鉴不是是瓷器的书画者，只是定制者和持赠人而已。

与此相类的例子，还有光绪十五年“曾熙作”人物六方镂空帽筒（见《收藏界》2012年第10期第51页）。其款书实为蒋锡臣代笔，并非名人曾熙所书画。这两例与上面“并书”例不同，不是为了题款章法的妥帖，而是用语更显率意。可见，以上代笔题款，单从表面文字上看“真伪”难分，倘若不加以分辨而盲目相信，就会上当了。

 

参考资料：

1.赵荣华《瓷板画珍赏》，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99.12

2.梁基永《中国浅绛彩瓷》，文物出版社，2000.03

3.余钱程《中国民间浅绛彩瓷图鉴》，浙江摄影出版社，2002.11

4.陈建欣.穆青.刘正波《浅绛彩瓷画》，河北人民出版社，2003.03

5.智旷《晚清民间浅绛彩瓷赏鉴》，杭州出版社，2004.04

6.刘杨《浅绛彩瓷品鉴》，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03

7.徐锦范.熊寰《中国近代名家彩绘瓷画图典》，学林出版社，2005.10

8.子午源《瓷上文人画：晚清民国浅绛彩瓷》，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04

9.曹新吾《新派粉彩名家作品集》，河北美术出版社，2006.09

10.胡越竣.陈树群《浅绛百家》，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8.10

11.徐锦范.陈兵《中国晚晴浅绛彩瓷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12

12.陈树群《采芝寿世——曾熙帽筒赏析》，《收藏界》，2012.10

2012-10-26